可是当他们真正见识到大唐的强大,尤其想到大唐在拥有如此强大实力的同时还愿意对他们采取怀柔包容的态度,原本心中那种投机之想便渐渐被加入强大阵营的荣誉感和踏实感所取代。自此以后,整个陇右河西,谁又敢招惹他们、和站在他们身后的大唐?
不过像夸吕之流还存有猥琐发育、自立门户想法的胡酋,在看到唐军的强盛之后,心情便苦涩得多。有的人自觉这真是一个艰巨的任务,索性便打消了类似的念头,自此后便坚定的待在阵营当中,跟在大唐身后喝汤。
但是像夸吕这种曾经辉煌、并还渴望再创辉煌的顽固死硬派,虽然同样深受震慑,但一时间却也难以打消心中那顽固的念头,心内便不免备受煎熬、充满迷茫。
凉州这一场大阅举行的可谓是轰轰烈烈、分外成功,耀武扬威的效果被直接拉满,李泰又命人直接在姑臧城外碑记其事,包括一众凡所与会受封的胡酋们也都得以留名于上,千百年后或能因此而为后世得知其名,不至于在陇右沧海桑田的世道变迁中化作一抹寂寂无名的尘埃。
胡天八月即飞雪,李泰初秋离京赴陇,抵达凉州的时候时令已经到了深秋,而他后续还有颇远的行程,同时也要配合北路师旅的节奏,所以并没有在凉州多作逗留。在举行完大阅之后,他便要继续启程向西而去。
那些陇边随驾至此的胡酋们,在接受封命之后有的在凉州拜辞至尊,有的则选择率领所部继续追随西巡,又收得胡兵数万人。
吐谷浑可汗夸吕自然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于是便选择向唐皇辞行归国。李泰此番针对吐谷浑主要是在震慑与安抚,倒也没有刻意刁难,只是又交代他一定善待这失而复得的儿子,否则待其归师至此得闻夸吕虐子,那可就要发飙了!
这小子是不是夸吕的儿子,李泰也不能确定。当年史宁等人率军进攻吐谷浑,带回了太多的人员物资,当时此子还在襁褓中,为夸吕妻妾所养,自然也就将之归为夸吕的儿子。
反正都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李泰也不介意顺手在吐谷浑上层落下一手闲棋,若是来年夸吕继续作死,大不了让其求死得死,扶植此子上位,哪怕此子不能服众,那也能发挥出分裂吐谷浑王统的作用。
这一次大军再次向西,便离开了传统的陇右区域,下一站的目标则是河西的瓜州敦煌。无论是路况、给养,还是气候,都要远比陇右更加的恶劣。
所以这一次大军也不再保持整部前进,而是分作数路师旅,本就出身敦煌的令狐延保率领前锋一万师旅继续沿主干道前进,经张掖、酒泉传统道路西出玉门关,为大军开道直赴敦煌。
李泰自引中军,同样分作前中后各两万人马,稳步向敦煌推进。通过前后分师既保证大军前进的节奏,同时也降低一下后勤供给方面的压力。
凉州总管韩果则率领余师在同行至张掖之后分道北上,过合黎山沿弱水北渡流沙,直赴居延泽。一方面确保河西侧翼的安全,另一方面则就是在居延泽汇同贺若敦与突厥摄图可汗的师旅,再一起西向金山,直赴西突厥领地而去。
这一次大唐军队不只动员规模极大,调度的区域也是前所未有的广袤、路途远达万里之遥,无论是从最初的筹谋策划到筹备与最终的执行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而进行这一行动的主要意图,除了稳定陇右河西局面之外,就是要宣告大唐以一个强势形象在西域登场!
如今的西域虽然邦国众多,但是新的秩序也在逐渐形成。以西突厥为首的草原势力正在快速的在西域拓取发展、建立权威,相对的大唐在这方面则就非常的滞后,甚至可以说是乏善可陈。
对西域的经营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满足李泰的君王霸图,而是实实在在对于中原皇朝的发展壮大和区域霸权的建立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这一点在历史上也经过了充分的验证,如若不能控制西域,远则诸边不安,近则关陇震荡。尤其同一时期的突厥、甚至高原政权吐蕃都在积极的拓宽生存空间与势力范围,如果大唐在这一竞争中落后下来,那么未来在整个区域霸权的竞争中,都将处于一种异常被动的局面。
虽然相对于突厥针对西域的开拓,大唐要远远落后,甚至至今都还没有踏出实际的一步,但大唐也有突厥所不具备的优势。
首先一点那就是大唐在与突厥的竞争中取得了直接的领先,木杆可汗和乌尊可汗接连死去,如今继任的摄图可汗根本就是大唐所扶植的傀儡。
但是大唐也并不能便借此取得对突厥的全面压制,因为随着突厥汗位再次发生了非常规的传递继承,突厥内部对此也是诸多抵触,摄图这个可汗的威望前所未有的低,所能节制的仅仅只有阴山南北与漠南一众突厥部众,其汗帐也建立在了阴山,但是对于漠北金山各部突厥部众都不能进行有效的控制。
尤其是西突厥首领室点密在得知摄图建立汗帐于阴山后,更是表达了自身强烈的不满,竟然率部直赴金山汗帐收取可汗旗纛等诸信物,并号召漠北族众向金山以西迁移,而他也正式表示不会听从摄图这个可汗的号令,并且自称可汗,东西突厥自此正式分裂。
虽然西突厥的独立使得大唐难以借由摄图这个可汗去对其施加影响控制,但这一行为也让突厥可汗的威信与号召力大大降低,所损害的威望自然也包括悍然自立的西突厥可汗,势必会给西突厥造成不小的影响。
除此之外,相对于突厥这个后起之秀,中原政权虽然在近年来疏于对西域的经营管控,但彼此间的渊源历史却可以追溯长久。不同于西突厥仅仅只是建立在军事手段的征服,当大唐将注意力投往西域的时候,所能采取的手段要多得多。
尤其李泰不只是大唐皇帝,还是陇西李氏嫡系子孙,是西凉国主李暠的直系后人,甚至其祖先李宝还曾一度在西域建立后西凉政权。
这一份香火情义在没有实力运用的时候,不过是一段换来几声唏嘘的故事罢了,但是如今大唐强势崛起,又有强烈的意愿要重新在西域展开经营,那这当中可供挖掘的统战价值可就非常的可观了!
这一点随着李泰抵达敦煌之后便有了清晰的感受,敦煌城外同样是军民举众出迎,但与别处州郡士民欢迎圣驾的呼喊声有所不同,敦煌士民的喊话却少了几分热情,却多了很多的苍茫肃穆:“凉世遗民、建世陵户,恭迎吾主归国!凉国父老世代泣号,苍天终不弃我,贤君复归祖邑!”
第1376章 大赏故国
自永嘉之乱以来,天下纷乱不已,各方势力轮番登上历史舞台。有的如昙花一现,有的则起起伏伏、始终活跃在历史舞台之中。
这当中比较知名的诸如辽东慕容氏,几度亡国又几度复国,在五胡十六国当中占据数席之地,至今还有吐谷浑这一苗裔存在于青海地区。而北魏也是在前身代国为前秦覆灭之后,又由拓跋珪复国创建起来。其他诸如辽东宇文氏早早退出了辽东鲜卑的霸权争夺,但宇文泰又在关西创建霸府。
诸胡政权如此纷繁热闹,汉人世族也都不免起伏兴衰的轮回。北方的清河崔氏、太原王氏等世族都几度濒临灭族,但又重新获得了复兴。
作为汉人世族之一的陇西李氏同样也有着类似的经历,而且传奇性同样不低。陇西李氏最初不过只是无名于中国的陇西土著而已,或可称为陇右强宗,但在魏晋之际却绝对算不上是什么世族名门,一直到了前凉张轨时期才稍有起色,但也仅仅只是局限于陇右一地的影响力提升而已。
让陇西李氏获得一个巨大提升的,便是李暠在河西敦煌创建西凉,使得陇西李氏从西州右姓一跃成为西土王族。
但是当时整个河西陇右已经是乱作一团,单单以凉为国号的政权便同时存在北凉、南凉与西凉,而这三个凉国又都是从氐人吕光所创建的后凉当中分裂出来,西凉在这当中并不以强势著称,政权仅仅只存在了二十年便被北凉所攻灭。
存在时间既短,而且立国又是在偏远的河西,因此陇西李氏也并没有因此获得什么普世的影响力,在当时北方主流社会当中,仍然处于一种寂寂无名、查无此人的状态。
历史的玄奇就在于不因一时之兴衰而定成败,西凉国虽然覆灭,但陇西李氏却能以此为契机而脱离西陲一隅的限制,正式踏上整个北方大舞台。
西凉国灭亡之后,作为亡国之余的李宝率领余众西渡流沙,并在其舅舅唐契等人辅佐下在西域又建立起后西凉这一流亡政权。当时适逢北魏势力壮大、将要统一北方,正在向陇右河西进取,李宝等人便决定归降北魏,由此便以河西王族的身份归义入朝。
不过北魏在崛起的过程中也称得上是灭国无数,陇西李氏单纯这一身份并不足以使之脱颖而出,李冲的得宠则又成了陇西李氏继续壮大的一个关键因素。
陇西李氏入朝之初并不受当时汉人世族待见,以至于后世还有“驼李”之讥。讲的是当时北魏将定四姓,陇西李氏因恐不能入选而骑乘骆驼昼夜兼程的奔赴洛阳,但最终还是没赶上选定四姓,故而讥之为驼李。
这样的故事,无非是关东世族对于出身西州却又后来居上的陇西李氏的一个调侃与抵触的表现。毕竟类似的场景,放在当时四姓之外任何一家也都不违和,那么当时关东一众世族大概都要冠上一个“猪马驼驴”的前缀,一窝沽名钓誉的畜生。
总之在李冲等入朝族人们的努力下,陇西李氏一跃成为当时世道第一流的世族名门,这对一个出身西土的落魄王族而言无疑也算是一个逆袭复兴的结果,让人感到庆幸与欣慰。
可是当李泰横空出世,在这后三国的时局当中迅速崛起、并且一举扫荡天下诸方,再次建立起一个庞大统一的大帝国,无疑是将陇西李氏的复兴历程拉上了一个新的顶点,甚至都已经超越了复兴的范畴,而是大大超越前人,创造了崭新的辉煌与巅峰!
慕强慕大乃是生物的本能,见到强大的人与事,总是希望自己能够与之产生什么奇妙的联系。祖辈出身西土并且曾经作为河西统治者的大唐皇帝,毫无疑问称得上强大,自然获得了敦煌士民们的崇慕,而且并不需要如何牵强攀附,彼此间便有着深厚的渊源,他们的这一份崇慕自然也就变得越发强烈与深厚。
当听到这些敦煌士民自称凉世遗民、建世陵户的时候,李泰心中也是不免倍生感慨,气氛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自然也不能无所回应。
于是他便走出车辇,在禁卫将士们簇拥下来到队伍的前方,向着对面的敦煌士民们举手高呼道:“子孙不肖,荒废先业、疏远孤忠,克定天下之后,今始归祭先陵。先人故曲今仍俱在、痴守祖邑,朕心甚惭、朕心甚慰,既归故国,自当大奖河西忠义!”
众敦煌士民们听到至尊作此回应,也都更加热烈的大声欢呼起来。伴随着这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州郡官员并乡里豪义入前将圣驾迎入城中。
敦煌地处河西走廊的西段,也是进入西域地区的前站,无论从古到今都有着非凡的地位与意义。李泰此番西巡固然是有着重要的政治和战略意图,但也想要开拓一下视野,看一看在自己治下的大唐江山各地不同的风俗人情。
乍入城中,李泰便感到一股浓烈的异域风情扑面而来。敦煌城中无论是建筑的风格还是居住的城民们都是各种族交融汇聚在了一起,城中生活着大量的氐羌与西域昭武九国的胡人,甚至更远的波斯人与拜占庭人在城中同样也并不罕见,简直就是一个大陆人种大展览。
当然也并不排除是瓜州官员们想要让至尊在这里开开眼界,所以才搜罗了众多的人种迎接圣驾的到来,但这也足以展现出敦煌作为大陆东西交流的中心所在所拥有的独特魅力。
作为一个以商贸为主要行业的城池,敦煌城也并不像内陆城池一样壁垒分明、戒备森严,甚至就连城中的州府都没有高大的围墙,民众可以自由出入此间,当然一些重要的区域还是有甲兵把守,但大部分的情况下人们的行止活动都还是比较自由的。
自由散漫未必是好,戒备森严未必是坏。如今敦煌这种比较从容宽松的氛围,只能说东西之间的交流正处于一个和平且繁荣的时期,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战争动乱的威胁。如果动辄遭受乱兵的寇掠洗劫、盗匪横行街市,基本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正常有脑子的人也都会希望加强监管与规令约束。
瓜州乃是如今大唐实际控制的最西极,敦煌作为瓜州州治所在,自然也就拥有着颇为独特的意义。如今的瓜州刺史乃是数年前被贬到河西来的王颁,敦煌太守则是北齐旧人唐邕。
讲到这个唐邕,与陇西李氏与河西之地也是颇有渊源。陇西李氏得以建国河西,尤其是李宝在西域创建后西凉,离不开姻亲唐氏的支持,而唐邕便出身晋昌唐氏,与陇西李氏之间也算是渊源颇深的亲戚。
当然,李泰之所以比较欣赏唐邕,关键还是在于其人才干不俗,常年执掌晋阳军务,是几代北齐君主都非常倚重的左膀右臂。瓜州地处河西,远离关陇本土,情况也比较复杂,正需要如此精明干练之人出任此方,组建当地的卫戍力量。
李泰此番来到敦煌,事程安排也比较繁忙。他抵达的第一天先宴会州郡官员并此乡一众大族豪义之士,诸如令狐延保之类世代居住此乡的家族,对于乡序的维持和地方行政管理都有着非常深刻的影响。当年西魏之所以能够收复瓜州,靠的就是境内一众豪族的支持。
等到第二天,李泰便率众前往西凉先主李暠的陵寝建世陵祭拜先祖。之前敦煌士民自号建世陵户,便是因此,他们以为陇西李氏守卫陵寝的陵户自居。
李暠逝世已有一百多年,而在其去世之后不久西凉便被北凉所灭,之后敦煌地区又数易其主、动荡不休,因此李暠的陵寝也难免遭受波及破坏。不过李泰之前在长安登基而追封七庙的时候,也曾派遣使者远赴敦煌修缮祖陵,因此这陵寝如今保存尚算完好。
在祭拜过先陵之后,李泰便又下令诏访原西凉臣员僚属,特别是当中有死国守节之义举者,其后人皆授以官爵表彰忠义。此举虽是在追述祖功,但实际上还是在笼络当下的河西汉人。
与此同时,凡西凉故境在籍百姓皆免除三年租调,户中凡年逾六十者永除丁庸,七十以上者赐绢百匹,给奴两员。
河西地区耕垦条件并不像关中内陆那么优越,耕地主要集中在河谷与绿洲等有限的区域,而耕地绝大多数也都掌握在汉人豪族的手中。毕竟无论是昭武诸胡还是过境的波斯与其他地区的胡商们,也都不热衷垦荒治业。而农耕相对于商业虽然谈不上暴利,但却胜在稳定,所以尽管河西地区秩序几经转变,汉人豪强仍然顽强存在并且掌握着不弱的人地势力。
此番朝廷租庸调的免除,受惠最大的自然也都是这些汉民均田户们。至于其他从事手工业和商业的工匠商贾们,埭程市税等还是免不了。
除此之外,李泰又诏访甘凉旧师后裔,赐官龙兴尉并各赐田百顷以犒奖这些孤忠之士。他祖先李宝在西凉国灭后退据伊吾建立后西凉政权,当时麾下便有一支甘凉师旅,这支军队当年有的追从李宝入朝北魏,有的则跟随唐和留守西域焉耆,后来唐和入朝,这一支军队便逐渐离散在了河西与西域之间。
李泰要在河西组建新的军事力量,朝廷直接派驻人马是一来源,河西当地豪强部曲与诸羁縻胡部也是一部分,而这后西凉的甘凉旧部,同样也可以作为一个兵源。
虽然说时间已经过去了百余年,甘凉旧部后裔想必也不会存留太多,但却并不妨碍将此作为一个概念来打造一支精锐部伍。
有了甘凉旧部这样一个概念笼络,能够入选其中的无论凝聚力还是荣誉感必然都非常的强烈。而且李泰开给这些龙兴尉如此丰厚的赏格,就是直接将他们当作军事地主来进行培养,随着这一支队伍的形成与壮大,便可以渐渐取代河西豪强们,成为新的河西武装主力。
当然这些大族若想加入其中,李泰也并不排斥。只不过他们加入进来之后,一样也要奉从甘凉旧部的信义,而不能再以过往的乡序势力来弄权造势了。
李泰来到敦煌,除了针对军政事务的创建与布置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举办一场盛大的博览会。
河西的发展离不开商贸的促进,而商贸不只是促进区域繁荣、获取利益的行为,更是一种非常重要、同时效果也很好的统战手段。像是之前的吐谷浑可汗夸吕,本来并不像加入大唐的羁縻体系,但是在巨大的商贸利益诱惑之下,还是选择向大唐称臣。
未来大唐要继续扩展影响与控制力,加强与西域之间人员和物资的交流乃是一条必由之路。而想要获得丝路上的商贸主导权,国力强盛固然是一方面,拥有丰富的商品同样也是非常重要的。天下熙熙攘攘、无非为利奔波,大唐地大物博、物产丰饶,对于商贾自然也就拥有着非凡的吸引力。
此番李泰来到敦煌,便借此机会向内外商贾展示一下大唐的物华天宝。他的随从队伍中便携带着各种各样的商品,之前为了确保行期、同时也为了一鸣惊人,在行经陇右时都没有进行停驻展示,如今抵达河西走廊的西部重镇,自然是要尽情的展示一番,在敦煌城外布置起盛大的展览场所,邀请敦煌士民、豪酋邦主与各路胡商入内观览。
当群众都沉迷游览所展示的各类商品时,李泰并没有时间去兼顾这些事情,他的主要精力还是用在进行此番西巡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上来,那就是主持布置针对西突厥的军事打击。
就在敦煌城外一派热闹喧哗的氛围当中,又有一支胡商队伍抵达敦煌,但是这一支队伍并没有前往如今人气最高的博览会场,而是在唐军的引护之下悄悄进入城外另一侧的军营大帐中。而这一支队伍的首领也并非寻常商贾,而是高昌王麴乾固。
第1377章 待战伊吾
高昌王麴乾固年纪二十出头,身材样貌颇为魁伟,但因为披发左衽作胡人装束,乍一看显得有些粗鄙,而其言行举止却又彬彬有礼,显示出其人接受过比较完善的汉化教育。
“西州故属、高昌麴某,叩见大唐至尊皇帝陛下!”
麴乾固入帐之后,先是抬眼看了看站在帐内的大唐至尊,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旋即便忙不迭垂下头去,恭敬作拜道。
陇西李氏在西州固然颇有人事渊源,但也并不是所有人和事都能与之扯上关系,这麴乾固自称故属便有些牵强了。
高昌作为西域一国,与西凉之间并无统属关系,不过因为其地多有汉民定居,彼此间风俗文化上也颇有相通之处。彼此间产生直接的管辖联系还是在李宝退据伊吾建立后西凉政权的时候,曾经一度对高昌实施过羁縻统治,但是当其打算实据高昌切断北凉退路的时候,所派遣的人马还是遭到了高昌人的抵抗。
就连这样一层单薄的关系,其实都跟眼前的麴乾固没啥关系。自北魏一统河西之后,高昌先后经历了四代王朝,如今的麴氏高昌已经是第四代了。
但人只要本身变得强大,便不患天下没有知交良朋,这麴乾固第一次献上国书时便自称西州故属,而李泰对此也没有纠正和反对,算是默认了这一层渊源。
“过往屡有通信,观麴郎文辞典雅,不免畅想风采如何,今时一见,果然不俗,当真是西州表率、风采卓然。”
李泰微笑着示意麴乾固免礼,并抬手示意他入席。
双方之间的联系非只一时,高昌作为西域诸国当中为数不多汉人势力占据主流的一个政权,而且又地处丝路主干道上,对于中国政权的变化也是非常的敏感。
之前这个麴乾固的父亲麹宝茂还在世的时候,便几度通使西魏,并对李泰取代宇文氏霸府表示祝贺。当然那时候双方的往来,主要还是基于商贸互通的需要。
随着丝路畅通起来,关中政权所掌握的庞大生产力与商品输出和消化能力,使得这条路线上所有势力都不得不对其加以重视,态度无论是敌视还是友好,也都不能淡然视之。
可是当麴乾固继位之后,正值李泰也正式的取代西魏、建立大唐,麴乾固便在交流之中流露出更加明显的加强互动,不只在商贸上,想要在政治上也依附大唐。不过当时李泰正忙于统一天下的大计,西域方面还属于边缘枝节问题,因此也并没有给予正式的回应。
公元552年,西魏大统十八年,突厥阿史那土门率部东征,先后攻灭了铁勒诸部与柔然,正式成为新的草原霸主。其弟莫贺咄叶护室点密留守金山故地,与此同时也在准备进行西征,高昌作为地处西域东部的一个政权,无可避免的臣服于迅速崛起的突厥汗国。
之后室点密正式开始西征,突骑施、葛逻禄、拔悉密等诸部都先后为其兼并整合,使得西突厥力量迅速壮大,在西域的影响力和控制力与日俱增,并且还联合萨珊波斯一起进攻当时西域的霸主嚈哒,自此确立了西突厥在西域地区的霸权,域内再无敢于对抗西突厥的势力存在。
也正是因为自以为控制住了西域的局势,有了统一稳定的地盘,所以室点密才敢于抗拒突厥可汗之名,悍然宣布独立。
但是霸权的建立并非朝夕,单纯武力的征服并不能达成更深层次的整合。尤其西突厥本身生产力水平并不高,只能通过战争掠夺与横征暴敛来获取利益,对于西域诸邦国势力而言乃是纯粹的侵略者,而非能够建立新秩序的保护人。
反观大唐虽然在西域还没有展开实质性的军政行动,可是随着大唐皇帝西巡的消息传来,仍有许多西域邦国首领纷纷来到河西表达欢迎。近日在敦煌城所举办的博览会,更是人声鼎沸、热度极高。
有了汉时经略西域的故事,加上丝路贸易这些年也一直都在进行着,这些西域邦国势力心中也都很清楚,大唐这一东方强大帝国一旦重返西域,那必然不会像西突厥一般只会通过军事霸权手段建立统治,与大唐合作是有着极大的合作共赢的空间。
因此西域诸邦国对于西突厥也都是表面恭顺,内里还是有些疏远抵触,只不过迫于西突厥的强大势力而隐忍于怀。但是有一些势力因其受迫更加严重,心内对西突厥的怨念也就更加的强烈,而高昌便是其一。
高昌因其地理位置所限,当突厥西征时首当其冲的最先受到影响,也是西域诸邦国当中最先向突厥表示臣服的。
但这并没有换来突厥的优待,高昌反而因此成为突厥大军征讨其他西域邦国与部落的一个补给点,承受了繁重的劳役与压榨剥削,哪怕是如今西域局面已经逐渐稳定下来,突厥也已经确立了在西域的霸权,针对高昌的剥削却仍然没有缓解。
与此同时,为了加强对高昌的控制,西突厥也采取了其他各种手段,联姻赐婚便是比较常规的一种方式。前代高昌王麹宝茂便被迫娶突厥女子为妻,而其子麴乾固也未能幸免,在父亲去世后被迫迎娶继母。
“至尊皇帝陛下所赞,麴某实在愧不敢当。所在地处边荒、境接胡夷,俗同此类,披发左衽,羞见祖宗,更加不敢自称西州表率。”
麴乾固听到至尊对他的夸赞后,顿时便一脸羞惭的说道,旋即便又面露恼恨之色:“麴某治国无能,而今又受迫强族,逼破人伦,迹同禽兽,心实怀恨,只叹无力杀贼……”
李泰心知麴乾固是在恼恨西突厥逼他娶继母一时,但相比起来这麴乾固还算是幸运的,历史上到了他的儿子麴伯雅,仍然免不了被逼娶同一女子,而那已经是几十年后,这一突厥公主生生被搞成了他们一家的传家宝。
不过李泰倒也没有资格去责怪西突厥实在太过分了,邦国之间弱肉强食、以小事大就是免不了要遭受刁难,西突厥逼着麴氏祖孙共妻一女固然可恨,李泰之前强塞给吐谷浑可汗夸吕一个便宜儿子也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做法。
眼下高昌还保留着一定的汉人伦理风俗,会对这一件事羞愤不已。但在历史上再过几十年,其王族自身也就接受了这一婚俗习惯,麴乾固的孙子迎娶了自己的嫡母、由隋朝联姻嫁入高昌的华容公主宇文氏。
所以说这世上很多人和事并不是必然如此,可能一个倏忽就会变得面目全非、迥然有别。
无论是人伦价值观上的被践踏,还是国内至今所承受着的沉重剥削,都让麴乾固对西突厥深恨不已,之前几番传书大唐便屡有陈述,而今得到了面圣的机会,麴乾固自然免不了更加激动的对西突厥种种暴行不断控诉,并一再表态希望能够接受大唐的管辖与保护。
“突厥莫贺咄叶护之跋扈嚣张,朕亦颇有耳闻。其国可汗摄图由我大唐扶立,此徒却抗命不从、自据金山以西而妄自尊大。今我大唐师旅至此,亦为制裁其人!”
麴乾固听到这话后顿时便面露喜色,当即便又作拜于地并连声说道:“至尊一统天下、宇宙雄主,如今勒师百万威震西州,自然无惧悍胡,来日击讨贼胡,臣请为至尊持殳先驱,并将贼情详细毕献,我高昌举国上下愿倾所有以助大军破贼!”
见麴乾固如此激动热情的模样,李泰也不由得暗叹这孩儿真是被西突厥给压迫坏了,到现在只要能够打击到西突厥,真是啥都愿干。
大唐毕竟是第一次针对西域进行用兵,所面对又是西突厥这样一个已经在西域经营多年的强大对手,能有高昌这样一个地头蛇来高度配合,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此番针对西突厥的作战计划早已经制定下来,倒是不需要再向麴乾固进行讨教,而且其人虽然熟悉西突厥的情况,但是对唐军的实力与作战风格却仍陌生,即便提出建议也未必合适。
于是接下来李泰便又说道:“西突厥控据西域已久,而今我虽师旅雄壮,但若西渡流沙远道击之,战情如何仍然莫测。与其途远奔袭,不如静待敌至。今突厥摄图可汗已共我国精锐师旅跨金山而来,进击薛延陀诸部,以扰西突厥腹心。
伊吾是朕祖业,此番归巡故国,亦将于此大兴创设,永为治土!麴郎可以归引所部东迁伊吾,届时西突厥腹心受扰,必难力阻,高昌群徒至此便入我兵锋庇护之内,西突厥若敢追击,我师旅必迎战杀之!”
伊吾地处敦煌的西北方向,也是李泰祖先李宝建立后西凉的立国所在,因此后西凉又被称为伊吾西凉,其地便西接高昌。
麴乾固听到要其迁离故土,不免便面露难色,可是一想到能够借此一举摆脱西突厥的控制,他又心生意动,权衡许久之后,他才又开口说道:“臣自然崇慕天唐、急欲归于至尊治下,然国中亦不乏通敌之徒,恐非我能控御……”
“这也不妨,只待金山战事消息传来,西突厥自顾不暇,麴郎便可招引你所能控御之众东来即可,此间自有雄军接应!”
李泰再怎么托大,也不会直闯西突厥的主场与之作战,以东突厥众袭击金山以西,并招引高昌国民东迁伊吾,西突厥必然大受扰乱,届时便是交战良机!
第1378章 悖命老胡
大唐皇帝西巡这么大的事情,西突厥不可能不作关注。就算本身不知此事,也会有依附其下的西域诸国向其奏报此事。
因此,早在唐皇仍驻凉州、还未抵达敦煌的时候,西突厥可汗室点密便集结麾下大部武装力量离开其汗庭所在的鹰娑川,东去入驻位于高昌东北面、地近伊吾的可汗浮图城中,以此窥望唐军在河西方面的动向如何。
然而室点密可汗还没有等到河西方面传来变故,忽然有紧急军情自北面的金山方向传来,东面突厥大军竟然与唐军师旅一起翻越金山,直击居住在金山西麓的薛延陀诸部。
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室点密可汗心内顿时大惊,忍不住怒声喝骂道:“摄图这个竖子,背叛他祖宗族众,已经是罪恶深重。而今仗着有唐国撑腰,竟然还敢来进犯我部,当真该死!”
突厥崛起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在此之前一直都只是柔然下属的一个部族,因此本身的部族规模并不庞大。其部能够发展起来最重要的一个契机,就是阿史那土门趁着铁勒诸部与柔然争斗之际背刺铁勒,受降了众多的铁勒诸部族众。
薛延陀本身便是铁勒诸部中的一员,也是在同一时期归附突厥,由此居住在突厥汗帐所在地金山的西麓。
之前突厥木杆可汗在阴山被斩杀,随后继位的乌尊可汗威望本就不足以服众,因此铁勒诸部也逐渐向在西域地区表现强势、战果累累的室点密可汗靠拢。
当时室点密还在忙于攻打嚈哒,对于突厥内部的纠纷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兼顾,因而对此诸部只是略加安抚,也并没有返回汗庭与乌尊可汗争权斗势。
然而却没想到东部的突厥祸不单行,乌尊可汗在不久之后因为参与中国内部的战争再次被杀,使得突厥再次陷入到群龙无首的境地当中。
此时室点密已经初步完成了对西域的征服,而随着乌尊可汗的死去,伊利可汗土门也已经没有了儿子。作为土门的亲兄弟,本身又战功辉煌、势力雄壮,室点密自然觉得他理当扛起突厥这一杆大旗。
但接下来的事情走向让他再次大吃一惊,唐国在接连谋害两任突厥可汗之后,竟然再次扶立乙息记可汗之子摄图为突厥新可汗,并且建立牙帐于阴山。
这无疑令突厥一众族众们大感不服,尤其是室点密这种本身资历与实力兼具的突厥国中耆老,是无论如何都不甘心臣服于摄图这样一个任由外敌摆弄的傀儡,故而室点密索性揭竿而起、悍然自立。
不过由于金山久为突厥汗帐所在,周边也多有土门一脉族属,室点密也不敢留在金山建立统治,还是招聚一部分从属突厥的族属回到西域他的地盘中来建立汗国。
在这些响应室点密的部族当中,薛延陀便属于一个非常积极、同时势力也颇为不俗的部族,而其领地接近金山,也便于室点密监控并干涉东面的局势变化。
摄图此番来攻薛延陀,无疑就是在打室点密的脸。如若他坐望不救而被摄图将薛延陀攻破并重新纳入控制之中,无疑会大大损伤室点密的威望,也会令其他跟随他一起叛出突厥汗庭的部族都心生犹豫。
同时薛延陀的失守也会让金山以西为摄图所掌握,未来其人便可任意出入金山针对西突厥的领地进行进攻寇掠,会使得刚刚稳定的西域局势再生波澜。
所以薛延陀不得不救,只是在下令救援薛延陀之前,室点密心中也是诸多思量。单凭区区一个摄图,自然不值得他作重视,但摄图背后站着的大唐却让他不得不多加小心。
室点密虽然没有直接与大唐交手的经历,但心内同样也不敢轻视这样一个统一中土的大帝国。尤其当年仅仅只是三分天下占据其一的西魏,便声声打断了突厥上升的势头,如今的实力必然更加雄壮,而且除了进犯薛孤延领地的师旅之外,唐皇还亲统大军在驻敦煌呢!
原本室点密还仅仅只是有些怀疑,此番唐皇西巡是不是要针对他们西突厥,现在看来那是没有什么可作疑虑的了,唐国此番就是要西进打击他们西突厥。
薛延陀那里不可不救,而河西敦煌这里又不得不防。此刻室点密也不由得心生庆幸,好在他之前足够警觉,得知唐皇西巡之后,便先召集大部人马集结在东部的可汗浮图城中,如今就算唐国有什么针对性的动作,他也有足够的时间与力量做出应对。
他召来自己的儿子阿史那玷厥,认真叮嘱道:“此番摄图伙同唐军前来攻我,意图实在阴险。你今率五万兵马奔救薛孤延,若摄图兵势不壮,将之击退即可,你便引部速归浮图城。
如果摄图兵马雄壮,你便勿与交战,直引薛延陀部向西迁徙避让。汗庭荒废多时,摄图远来必然难能携带太多辎重给养,你等只要退却,他便无力进击,危险自然解除!”
阿史那玷厥正当壮年,听到父亲这般叮嘱,当即便不以为然的皱眉说道:“摄图不过是当年俟斤落败、送于唐国饲养的犬儿罢了,他今既然赶来犯我,我自当将他擒获,割下他的首级传示诸部!区区一个唐国的走狗,哪里值得我作退避!”
“摄图虽不可惧,唐国却势力雄大。就连你堂兄俟斤早年那么勇壮之人,都不免为其所害,难道还不能令你心生警惕、敬畏强敌?”
听到儿子这般回答自己,室点密当即便皱眉训斥道:“如今唐国皇帝在河西举兵几十万之众,还不知在蓄谋什么险计。我今需坐镇浮图城来防备唐皇,不能率部前去救援薛孤延,故而遣你。但你若如此轻率,那也不必去了,我自遣你兄弟前往!”
“我去、我去,一定遵从可汗命令,绝不轻视敌人!”
阿史那玷厥闻言后忙不迭收敛狂态,一脸恭敬的说道。
他父亲儿子同样不少,未来谁人继承汗位尚未确定,因此每一次统兵出征的机会对于他们这些儿子来说都非常的珍贵,可以趁机创建军功、壮大自己的势力,成为日后继承汗位的筹码。
薛延陀乃是铁勒诸部当中势力颇为强盛的一支,此番若能率军往救,自然将其纳入自己麾下,阿史那玷厥当然不想错失这个机会。
西突厥如今统摄西域诸邦国以及诸多草原部族,单单聚集在可汗浮图城附近的控弦之士便多达二十余万,在分给阿史那玷厥五万人马前往奔救薛延陀之后,室点密麾下仍有雄军巨万。
在确定了大唐方面的意图之后,室点密心中越发警惕起来,接连派遣斥候游骑南去打探消息。果然不多久,便又被他探知到一个最新的消息,那就是高昌王麴乾固竟然暗中投靠了唐国,并且图谋率领其国民向东迁徙,脱离西突厥的统治。
“高昌汉儿果真心腹难得、不可轻信!”
得知此事后,室点密又是愤怒不已,越发感受到唐国皇帝的手段之凌厉,一次出手便是两路出击、软硬兼施,虽然没有直指他的命门,但也足以让他手忙脚乱、疲于应对。
于是接下来室点密一边分遣一支人马奔赴高昌国中,准备威吓高昌王放弃这一危险的想法,另一方面则亲率部众南下伊吾,如果高昌王当真不听劝阻而执意东迁,他便要在伊吾此境予以阻击。
唐军若来,则便于此大战一场,让世人看一看谁才是真正的西域霸主,若不敢至,那么在解决完高昌的骚乱后,他还要进一步的进攻敦煌,给唐皇还以颜色!
此时的高昌国中,同样纷乱不已,对于国主麴乾固准备举国东迁投奔大唐的决定而吵闹不休。高昌国虽然是以汉人为主体的邦国,但因地处西域,其他族类同样不在少数。而且就算是国中汉民,也未必就乐意祖辈居住经营的家业而背井离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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