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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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信心情正自郁闷,闻言后只是闷哼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转头吩咐家奴去将坐骑引至门前。

  “对了,入京后路人马昨日终于抵达长安,随行携带的一批物料也一并入京。特从当中拣选些许敬奉丈人,恳请丈人笑纳。”

  说话间,李泰将手向后一招,然后从张石奴手中接过一方木匣,打开木匣后,里面摆放着数柄宿铁战刀,李泰两手平端着奉向独孤信并笑语道:“记得丈人前言有憾曾有宿铁宝刀遗失,我日前侥幸于晋阳宫中缴获不少此类器械,或是不及丈人旧刀尖锐,但也都称得上精兵利器……”

  他不说这话还好,独孤信垂眼见到那几柄宿铁宝刀,脸色顿时变得更黑,直将脸都转到了一旁,口中则冷哼道:“名刀宝器,自需骁将使用才算物尽其用。李开府当世名将,理应拥得。”

  说完这话后,他看也不看李泰,径直走出大门去翻身上马,可当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又闷声道:“老子凭什么还要去他家监工?”

  话虽然如此,但他也终究不放心将事情交付给他人,还是决定得由自己亲自监督,将这座宅邸里里外外翻修的焕然一新,彻底抹去所有大行台的痕迹!

  李泰自是不清楚独孤信为何如此,也只能在心里感叹能力越差、情绪越大,稍作腹诽后,便往宅内行去,及至见到娘子今日装扮,不由得便是眼前一亮。

  十几岁的少女倒也谈不上妩媚妖艳,唯是韶年正好、青春靓丽,本身就是一道美丽风景,若再加上恰到好处的衣饰装点,自然更加的引人瞩目。

  这娘子再见到李泰,同样高兴得很,旋即便又不无失落的讲起之前同父亲的对话。

  李泰对此倒是有些不以为然,但老丈人既然都这么说了,他总也不好赶在婚期临近的时候特意与之唱反调。而且他觉得独孤信这次闹情绪估计是因为猜到他准备进献大行台的物料要比送来此处丰厚得多,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那也只能怪怪的别触霉头。

  今天这场约会,他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只是一部分后路人货抵达了长安,恰好又知娘子入京,便打算让这小娘子亲自过眼挑选一下摆放在新宅中的家具器物。

  现在既然不能出门,那让人将物料运来此处挑拣也是一样的,一些小件的实物直接就可以运来,大件的也已经绘图造册。

  妙音听他这么说后,顿时也是高兴不已,当即便忍不住的欢呼雀跃起来。她在意的倒不是那些琳琅满目的珍宝,而是一起努力建设他们这个新家庭的感觉。

  于是李泰便着令家人将一部分器物运来独孤信府上,任由妙音喜孜孜的由中拣选,而他自己则坐在一旁进行一些人事上的盘点。

  他归京也有一段时间,自己并麾下众将陆续获得封赏,官爵上各有进步。单单加五品以上将军号者便有近二十人,封爵者也有七八个。仅仅从官爵上来看,他麾下群众俨然已成一派可观的政治势力。

  但今朝廷所封授的官爵还仅仅只是有名无实的品阶,至于具体他共麾下群众能够掌握多少的势位权力,还是要看霸府后续的安排与分配。

  李泰如今官职是绥州刺史,但随着玉璧之战结束,接下来的陕北也没有什么可作发挥的余地,下一步天下动荡、纷争不断的则是中原地区。

  李泰倒不是一味的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蹭,而且中原地区乃四战之地,即便是动荡不安,可以眼见的利益也是不大,强如侯景、王思政尚且不能长久占据。

  其实他心里比较倾向提前往山南、尤其是江汉地区进行布局,以确保在下一次大增量时期同样能够大步走在前方,但想要通过军政手段进行渗透的话,则还需要霸府授给权位配合。

  但他此番立功归朝后,看起来虽然跟老大宇文泰之间关系改善许多,可其实内里的隔阂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还加重了一些。

  毕竟就算宇文泰说上一千遍,如今的他也绝对谈不上是之前那个人畜无害的霸府小可爱,进行任用起来必然会增加更多顾虑考量。

  宇文泰倒是也流露出要把李泰召回台府任用的意思,但观其意思更多的还是希望李泰归府后能够分担一部分之前苏绰在世时所负责的政务。

  这就有点让李泰为难了,别说只是一部分,哪怕是让他完全接掌苏绰在台府中的职权,他都不怎么乐意。毕竟手握千军万马,在外任由闯荡,进了霸府看似大权在揽,但凡事都不能超出宇文泰的格局,这还怎么积蓄力量搞事业?

  所以在权衡一番之后,虽然宇文泰还没好意思提这件事,但他还是决定加大一部分向霸府的输给,再向宇文泰彰显一下自己的搜刮敛财之能,争取在接下来的霸府军政计划当中占据一个更加重要的位置。

  国中能征善战的大将自然是不乏其类,可若是讲到能把石头攥出水、能把蛤蟆捏出尿,除了大行台和我,还能有谁?这要不把我放在油水最大的地方独当一面,实在是太浪费了!

第0434章 来年台执

  年关将近,正是人间团圆时刻,随着宇文护返回长安,宇文氏的主要家族成员们也在长安齐聚一堂。

  “难得今年能有闲情共你等少流们共庆佳节,盼望日后年年皆有此日!”

  丞相府内堂中,宇文泰端起面前的酒杯,向着在堂一众晚辈们笑语说道。

  众人见状后也都纷纷手托酒杯站起身来,大笑着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整个厅堂中都充满欢快的气氛。

  今年这光景的确是比往年更轻松一些,特别是在邙山之战结束后这几年,每每到了下半年都过得提心吊胆。

  为了防备东魏大军趁着河道冰封来袭,每在大阅结束之后,宇文泰便要亲赴河防一线坐镇督查,一直要到临近年关才会匆匆返回,并且入京朝贺新年。

  可是今年由于不久前东魏大军败退玉璧,短时间内显然是难以再卷土重来,也让今年的河防压力前所未有的轻松。不只宇文泰无事一身轻,就连常年为其留守的侄子宇文导今年也得以入京朝贺。

  虽然还有宇文泰诸子并不在场,但那些少不更事的小子们同这些任事已久的亲长们本就乏甚话题可聊,在或不在也都区别不大。

  宇文泰作为其家族中这一代里硕果仅存的男丁大家长,对诸子弟的生活也颇关心,寒暄中听到谁家户里又有添丁之喜,便也不由得笑逐颜开,并一脸感慨道:“逝者亲属虽不可追,但有生人继志、用心生产作业,必又能成家势羡人、人丁兴旺的人家!你们这些少类也要用心努力,不要辜负亲长对你们的寄望与期待!”

  席中尉迟迥起身祝酒道:“过往多年,如果不是阿舅努力维持、用心呵护,天下虽大,岂有我们少辈安生立足之地?如今各自都已志力饱满,不必再困缩于户牖之内乞食求活,自当勇于任事,各尽所能来为阿舅分忧,光大家业!”

  其他几人也都纷纷起身祝酒,宇文泰也都来者不拒,满脸欣慰的连饮数杯,并又指着众人大声笑道:“有此勇壮群徒,何愁大事不济!”

  但在这一片喜乐氛围中,却有一个不甚和谐的存在,那就是宇文护。他自入堂以来,脸上便欠奉表情,此时听到叔父这么说,嘴角忽的一撇,竟还透出几分讥诮。

  与他同处一席的贺兰祥自是察觉到他神情不妥,微微侧身于外为他稍作遮掩,并自案下轻触他小腿示意宇文护注意一下自己的表情管理。

  宇文护这才强打起精神来,脸上强挤出几分笑容,端起酒杯来说道:“在座诸位内外兄弟,都能笑受阿叔此番夸赞,但唯独我近年来于事中殊乏表现,实在有愧承受这样的夸奖。但幸在阿叔宽大包容,并不因为我的拙劣而作疏远,只是我实在有负阿叔的期待,如果阿叔对我真有期待的话……”

  讲到这里,他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态的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萨保,说些什么!快坐下罢,如果觉得行程疲累,赶紧用餐后退出休息。”

  宇文导也察觉自家兄弟情绪有些不对,连忙开口轻斥道。

  但宇文泰却并不恼怒,只是抬手指着表情有些僵硬的宇文护笑语道:“萨保这是埋怨我呢,怨我之前不准他统军北去,以致错过了一个创建奇功、名扬天下的机会。”

  “我、我不敢……”

  宇文护听到这话后,忙不迭翻身而起作拜道,他内心里还是非常畏惧叔父,这会儿被言中心事却也不敢承认,只是顿首于地并涩声道:“阿叔待我恩情厚重,即便功名加身也无过于此。我知阿叔是担心我深入险境,心中绝无埋怨,只是自恨自惭才力不足取信于人、难当大任……”

  宇文泰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继续说道:“我并不是在责怪你,反而还很高兴。我家子弟并不因衣装不华丽、饮食不丰美而耿耿于怀,但却耻于功业不就、威名不彰,家风如此,能不兴盛?”

  说话间,他从席中站起身来,缓缓行至宇文护身前,弯腰将之搀扶起来,拍着他肩膀笑语道:“但若说乏甚表现、不堪夸奖,萨保却仍看轻了自己。亲长皆勤于外事,户中事如果没有你来支撑,恐将家不成家!

  外事有群才待拣、可以用贤黜愚,但唯独门户之内,若无萨保分忧代劳、事更付谁?萨保能为我将家事料理周全,使我不必分心回顾,单此一桩,席内群徒谁又能将你取代?”

  “阿叔,我、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实在当不起阿叔这样夸赞……我是渴望立功扬名,但更希望能让阿叔满意!无论阿叔吩咐什么,哪怕我才力不济,也一定竭力做好!”

  听到叔父对自己这番评价嘉许,宇文护顿时一脸激动,旋即又连忙低头说道。

  “若想让我满意,可是并不简单。”

  宇文泰闻言后又笑语道:“我知萨保有十分的志力,但今所施展尚且不足两分。只需一个乘势而起的机会,所成功绩怕是不好估量。待到功成名就之时,再来回望今日这番浅薄自怨,也是一桩笑谈。”

  在场众人听到这里,也都纷纷笑了起来,而宇文护脸色也变得有些羞红,又垂首说道:“阿叔今日这番教诲,我一定铭记不忘,激励自己。生人在世,各有各的机缘,我今虽贪羡李伯山这一场奇功,但即便阿叔当日准我北上,恐怕也未必能做的比他更好。而待我满怀抱负将要伸张之时,其他人也休想遮掩我的锋芒!”

  “我家儿郎正该有这样的气势!”

  宇文泰又拍掌笑道,旋即便又感慨道:“李伯山确是壮功可观,可若讲到真正的才性禀赋,也未必就能超出你等。此徒孤独幼弱,临事急于求成,恐居人下,但人事岂能一帆风顺,难免遇挫则折。

  一旦丧失了身上这股最珍贵的锐进之气,恐怕就会蹉跎经年,即便是再振奋起来,再想恢复势不可挡的旧态那就困难了。同这样的人争斗,不可于正面强争长短,须得察其所不备,务求一击必中!”

  此言一出,尉迟迥眸光顿时一闪,旋即便笑语道:“都是同朝为臣,李伯山又新造大功,即便羡其功名,又怎么会有为敌之想。”

  “不是啊,阿兄,他今可不只是一名得胜归国的功士,凭其功名收聚起了一群拥趸,近日来在京中出入拥从者众,很是风光。”

  尉迟纲则连忙开口道:“更何况还有河内公舍女为他造势,长乐公等镇人老兵都贪他名门清声而交往密切。我更听一些时论妖言感叹今时国事虽仰阿舅,但几十年后台府教令恐怕要出李伯山门下!”

  讲到这里,尉迟纲便又暗暗瞥了堂上大行台一眼。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又笑起来,指着尉迟纲说道:“虽是道听途说,但若据今观之的话,倒也未必不能成真。所以你们这些少徒也要感此鞭策,努力用功。

  你们虽有亲长势力可攀附,但别家也有祖辈余荫厚载于身。如果势位不相匹配,不失于此也将失于彼。为恐后事受制于人,我还要对他更作关照呢。”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几人一时间也听不出大行台究竟是喜是怒,尉迟迥则递给自家兄弟一个眼神,不准他再据此话题继续说下去。

  一场家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因为明日还有朝会,等到酒足饭饱,几人便都起身告退。

  到最后,堂内只剩下宇文导一人,宇文泰才又对他吩咐道:“明日早朝结束后,你便往大司马府上拜会一番,请问他户中喜事有什么需要帮助,并就秦州事浅作试探一番。”

  宇文导闻言后便点点头,但又有些担心道:“可若大司马激烈反对,不肯应允,贸然试探会否打草惊蛇?”

  “如愿他久在陇右且人望甚高,很难不惊动他便把事情做定。与其彼此猜忌、各自警惕,不如坦诚一些。”

  宇文泰又沉吟道:“他虽然腹有城府但却多谋少断,乐于转圜但却怯于力争。况且我今次也并非只取不予,他婿子李伯山于北州甚有规划,拱手抛却实在可惜,况今朝野也并无良选可以继兴其事。我付其北州、收其陇右,也不谓刻薄。”

  “但河内公终究还属同源,李伯山却是差别更甚啊。阿叔尚且言其恐居人下,婆罗前论想也并非尽是嫉贤的妒词。”

  宇文导听到这里后却有些迟疑道:“我前知其人其事时,对其还暗生赏识。但今再言赏识,却是有几分托大了。此子骤起于时,实在是让人生畏啊!”

  宇文泰闻言又笑起来,过了片刻后才又说道:“二十年后,若此子不夭仍壮,我需戒备提防。可在当下,顽贼巨寇尚且猖獗于世,难道要因为宝刀锋芒太过锐利而藏器不用?可惜如李伯山这样势不可挡的少壮后进还是太少,否则谋计任事必将更加从容。”

第0435章 李氏族人

  一场新雪降落下来,白茫茫天地间更增年节气氛,但晋阳城却仍未从之前的动乱中恢复过来。

  尽管仍是人心惶惶、无心备节,但活人可以草草将就,对亡者的祭祀却是不能马虎。特别刚刚过去的动乱当中,无论权贵还是寻常百姓家都有家人丧命于意外之中,便让这个新年的氛围变得更加凝重。

  寻常人生死如何,所影响的也仅仅只是自家亲近族人罢了。可是真正的大人物去世,那影响可就大得多。

  不知何时开始,晋阳城街面上开始流传这样一则流言,说是高王在玉璧前线督战时身受重伤,所以大军才忙不迭的撤回晋阳,但在经过将近两个月的抢救之后,高王最终还是不治身亡,因恐国中群情动荡,所以才秘不发丧。

  这流言一俟出现于市井之中,便仿佛插上了翅膀一般快速的流传开来,自然很快便被官方得悉,于是晋阳城中大街小巷上巡逻的甲卒们便又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搜捕捉拿传播流言、诅咒高王的愚民恶徒。

  “你们两人在说什么?”

  街角处两人碰头对话,刚说了没几句突然在别处冲出一队甲兵,不由分说便将两人拉扯开,其中一个率队的兵长抬腿便将当中一个踹翻在地并踩踏其身恶狠狠道:“汉奴狗贼,不敢大声言语,一定是在暗里诅咒高王寿尽,给我拿下!押入奴营中,送去北山劳役!”

  “冤枉、冤枉啊……小民是在、是在向人购买……”

  那汉儿闻言后自是惊慌欲死,连连叩首乞饶,但却被一名兵卒举起刀柄粗暴的砸在唇齿之间,霎时间血水便直从口腔涌出。

  “蠢物,动作轻一些,砸掉了牙齿他还能活几日?”

  兵长见状后顿时怒骂一声,但却并非关心其人生死,而是继续怒喝道:“北山使役还差几千,若还不能抓捕足够汉奴,就拿你们这些贼兵充数!”

  这些鲜卑卒众们对汉人固然狠恶,对他们同类的胡人同样不客气,另一个对话之人缩着脑袋站在一边,本以为可以幸免于难,结果却还是被拎了过来,问明了其家居所在后便分遣一卒去登门索取罚金,若是其家不肯交钱赎人,那这人最后自然也只能沦为苦役。

  类似满城抓捕罪囚的队伍不在少数,并将收获源源不断的送到晋阳宫南面的营地中。

  丞相府功曹参军赵彦深亲自于此主持诸方囚徒的整编工作,将诸犯人按照各自罪名分配到不同去处,罪名轻一些的当州用役、尚可有生还之期,重一些的则发付别州为役,量其路程远近而有不得好死与或得好死的差别。

  各处押送过来的罪囚们不只有丁壮,还有许多的老弱妇孺。在这当中,有一群十几名男男女女簇拥着一对母子,站在众垂头丧气、模样狼狈的囚犯们当中很是显眼。

  那妇人年在二十多岁,虽然一身囚徒装扮,却仍难掩不俗的气质,面容姣好,一手牵着一名年纪不大的孩童,想是其子。

  行进的队伍很快轮到这一群人,赵彦深抬眼望去,自有负责引领囚犯的吏员入前小声禀告道:“这是罪官叛将骆超的家眷,当中那对母子便是其妻儿。”

  赵彦深闻言后便点点头,直接提笔作判,将这对母子并其女徒没入晋阳宫为宫奴,其余男徒则发付北山为奴。

  “恳请将军宽容,让奴等追从主母与少主……”

  几名罪徒突然上前叩首乞求,当中一个甚至还解下囚衣内的绷带,从内里抖落出一些珠宝财货,在同伴们遮掩下入前想要贿赂赵彦深。

  赵彦深对此却并不感冒,看都不看囚犯两手奉献上来的财货,但别处却有一道目光被吸引过来。

  陈元康正带着几员仆从向此走来,视线很快就注意到囚徒们指缝间泄露出来的宝气,站在一旁抬手召来一名现场吏员询问何事,听完后便笑语道:“晋阳宫人多逃散,正该补充一些役用。难得这些忠仆见主人落难仍不肯起,便且都收没蚕室,刑毕之后作宫奴使用,也能共在一处全其主仆情义。”

  那些骆氏家奴们闻言后便忙不迭入前连连道谢,他们主人犯下叛逃大罪,他们能够活命就不错了,也就不再计较其他方面的伤残。

  陈元康对这些人的感激道谢自不感兴趣,只是眼神示意家奴将他们作贿的财货都收取过来,瞧着家奴手熟模样,显然也不是第一次操作此类事情。

  赵彦深自将这一幕收于眼底,但也并没有多说什么。整个东朝贪贿之风盛行,诸如陈元康此类已经算是有节制的了,起码并不违触大的国法禁令。而赵彦深也只能做到自己洁身自好,对于其他人则就管不了太多。

  顺手发了一笔外快,陈元康心情变得不错,行至赵彦深案前笑语询问道:“请问赵参军,今日可有邺城来的官使?”

  陈元康连日来问,赵彦深自知他所问何事,在案上翻找一通后便将一份公文找出递给陈元康并说道:“邺城收捕清河郡罪户李氏一族男女计二十三员,俱已押赴此间,正于别帐之中等待审断。”

  陈元康闻言后眼神顿时一亮,抬手接过那公文看了一看,然后又直往关押着李氏族人的小帐中走去。

  小帐内男男女女分坐其间,年纪大的在三十多岁,小的则仍在襁褓中。

  其中一个长相稍显老成、但年纪也只而立的青年对坐在最里面一名妇人小声道:“叔母,此间有相识者递信说此番拿捕我家,是因为阿磐他率西军人马来寇晋阳,于此间作业甚大,高王因此震怒……”

  “怎么可能!阿磐他才多大?”

  这妇人正是李晓的夫人、李泰之母卢氏,听到侄子此言,忍不住便瞪眼惊诧道,实在是难以置信此番无妄之灾竟是受离乡数年、杳无音讯的长子连累。

  其他族人们得知这一消息也都有些接受不了,正自小声议论,陈元康已经阔步走了进来。

  帐内几名成年男丁忙不迭起身迎上前去,将女眷们护在身后。陈元康对他们警惕眼神不以为意,只是作揖笑道:“诸位想必就是故宣景公族人,此间渤海大王世子高大将军因有事询,故而遣使就乡访召。

  但今大将军公事繁忙,暂时不暇来见诸位,请诸位于此暂候短日。某乃大行台右丞陈元康,奉命入此安抚诸位,诸位若有什么需求,直告无妨。”

  “多谢陈右丞慰问,能得高大将军垂顾,是某等乡士荣幸。唯此间女眷宿居军帐多有不便,兼且不知外事,问也无益于题,请问陈右丞能否将诸女眷引赴晋阳亲友户中暂作借居。某等于此专待世子垂问,绝不对不敢有所隐瞒!”

  此间年龄最大的李氏族人、李晓的侄子李裒入前一步,向着陈元康深作一礼并恭敬说道。

  陈元康闻言后却叹息一声,旋即便说道:“陇西李氏天下名门,诸位虽然乡居在野,但也有诸多亲友在朝或是在府,想必也有耳闻此番何以召见于晋阳。世子雅重士流,其实不欲迁怒加害,将诸位引至此间是为保护。唯是前者晋阳动荡太深,你等族亲李泰为祸太重,若贸然行于街市,恐真有不测之祸。”

  听到陈元康这么说,众人才终于确定先前所听闻不是假的,原来他们有此遭遇真是阿磐那臭小子连累,虽然心里难免怨念,但又隐隐有些自豪。这小子旧年在乡便搅得四邻不安,如今在事更加让邻国警惕,可真不是个吃白食的!

  “这是舍弟季璩,便且留此听使,诸位有事也可使他来告。我还有公务在身,便不暇久留了。”

  陈元康又指了指身后一年轻人对李氏众人说道,对他们可谓客气的很,虽然没收钱但也很上心,待见帐内的确是有些狭窄,于是便又吩咐道:“转告赵参军再匀出一帐供此使用,另此间还有孺童少子,牵两头带乳母鹿过来……”

  听到陈元康无微不至的吩咐,李氏诸子弟也都忙不迭再作道谢,陈元康则顺势问了问几个怀抱小童是男是女,并感叹道:“我户中也有小儿新生,情知为人父母着实不易,怀抱当中忧其饮食,黄口之日忧其教养,成人之后忧其婚配。唉,操不完的心事!”

第0436章 敕勒之歌

  在将陇西李氏族人们安排一番后,陈元康便径直返回了大丞相府。

  高王归后便一直缠绵病榻、休养不出,因此如今晋阳霸府军政事务借由世子高澄掌管处理。

  晋阳事务远比邺都要繁忙重要得多,特别大军败退而归后,更有大量的善后事宜亟待处理,足以令人焦头烂额。

  最开始一段时间里,世子也的确有些手忙脚乱。他虽然从少年时代便已经入朝辅政,但需要经他手处理的也仅仅只是一些场面事情,真正重要的军政大事仍然汇总于晋阳霸府,乍一接手当然是有些无所适从。

  但世子的学习和适应能力都是极强,在多位丞相府重要属员的辅佐提点之下,他很快便适应了这些事务种类与节奏,处理起来虽然还谈不上游刃有余,但也算是有条不紊。

  在没有高王坐镇的情况下,渐渐将霸府事务重新纳入了正轨。虽然一些方面仍然不如高王主政时那么运作顺畅,但也只是因为新人事新作风,府员们配合不上世子的行事风格,而非世子能力不及。

  陈元康返回霸府直堂的时候,廊下立有十几名官员于此等候宣见。

  这些官员们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急需登堂奏告,只不过是因为世子精力旺盛、才思敏捷且想法诸多,又不耐烦诸处传召等待官员们到来,故而索性着令各司皆置一员于此,随时登堂备问。

  直堂中,世子高澄端坐于主位,面前案上摊放着几份公文,一边提笔勾写,一边同案侧两人进行交谈,当见到陈元康行入进来后,便示意他且先落座于下首,自己则仍继续同下属谈话。

  陈元康便先坐在了一边,侧耳稍作倾听,便听到世子是在交代北山长城边防事宜,心中便不由得又是一叹。

  此番晋阳遭受袭扰,所造成的祸患可谓深重。虽然眼下晋阳周边局面算是勉强稳定下来,但别处仍然余波不断。

  特别是北山长城外,早前已经被痛剿一番的步落稽刘蠡升残部本来已经龟缩于云阳谷不敢为患,但今借着西贼入寇之际再次肆虐起来,使得北山长城外骚乱不断,肆州等各地遭受祸害尤深,

  若是往常,这些贼胡敢于如此肆虐,那自然是见到多少就杀掉多少。可是如今大军新败归国,高王又病难视事,世子骤担大任,眼下最要紧也只是暂时稳定住核心区域,将这些贼胡扰患封锁于北山长城以外、不使继续向内渗透,等到国中局势有所稳定之后再图镇压扑灭。

  本着这一思路,高澄将有关北山长城的防务调整快速交代一番,因恐两名事员听记的不够清楚,先着令他们复述一番,确认无误之后才准他们书写于纸面上,并着令尽快去实施。

  陈元康见到这一幕,心中又忍不住感慨不已,如果说世上有什么天赋异禀之人,那么一定就是眼前的世子高澄。

  其人聪慧敏捷,简直就是陈元康生平仅见,许多事情别人还在斟酌品味,但世子却已经能够举一反三,理解与反应能力较之寻常人不知高出了多少。

  不过人无完人,世子当然也不例外,因其本身过于聪慧机敏,故而也颇恃此自傲、有的时候就会显得固执且自负,不好与人相处。

  但这样的小节也都无伤大雅,其人如此一个家世身份,即便不好相处,那也必然是别人的问题,燕雀又安能比肩鸿鹄?

  陈元康尚自遐思,高澄已经垂眼向下望来。感受到这目光的注视,陈元康忙不迭站起身来,并将文书递了上去:“启禀世子,陇西李氏众男女族员俱已被押引抵达。”

  高澄接过那文书快速浏览一番,旋即脸色顿时便是一沉,片刻后便冷笑起来:“那贼将李泰长驱直入、出入此间,可谓颇有方略,想来可知其同族近亲应也不乏才器可观者。但此户中丁男诸员,竟无一人居官在事,这陇西李氏高傲得很呐,莫非是觉得我不配驭之?”

  陈元康虽然是有些钦慕陇西李氏门第家声,但也还没有到要为此犯颜直谏世子的地步,闻言后便也附和说道:“这些名门子弟祖荫厚重、不患出身,虽高卧阁门之内自有功名入户来催,所以不必敏察时势、不必敬奉恩主、不必勤于建功,状似豁达无欲,实则大贪无度……”

  “右丞这一番话,可是怨念颇深啊。大道之内,人各有其分属。诸如此类或许各自都有门资可恃,但却全都不如右丞入我肺腑之身,这算不算是各有所擅?”

  高澄听到陈元康言辞有些过激,便又微笑着望向他说道。

  陈元康闻听此言自有几分尴尬,连忙低头拱手道:“但得当世英主之青睐,又何必贪羡别家冢中枯骨!臣之所拥,远非此类能及。”

  高澄闻言后便又大笑起来,颇有自得的说道:“我固然是不如这些名门祖辈贤士更见宏大,毕竟年齿有限、故事在前。但对待自己心腹之人,当然也是要公道之中夹有几分偏爱。”

  说话间,他便将摆在案上一件作猛虎盘卧状的金铸雕像镇纸抬手着员赐给陈元康,并笑语道:“赏此嘉言。”

  陈元康忙不迭诚惶诚恐的两手将这赐物接下,心中却又忍不住的泛起了嘀咕,猜不透世子眼下心情到底是高兴还是气恼。

  听其言中抱怨陇西李氏竟无子弟出仕任官,似乎是非常气愤。但因自己简单的一句拍马屁,便又出手这么阔绰的给以赏赐,又好像心情正好。

  陈元康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索性在谢赏之后便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说什么。

  高澄也并没有再继续同他对话,而是将那文书摆在了一边,自己则拿起纸笔伏案疾书起来,过去约莫一刻多钟,他才将笔放下,旋即将刚刚拟定的书信着员传递给陈元康并说道:“再发员往邺都去,捉拿崔长儒入府!

  此獠向来高傲自处、小视群众,但今其近亲门户中生此贼才,却竟不见他举献于府,我倒要问一问他,究竟是识鉴昏聩还是有意资敌!”

  陈元康听到这话后,顿时便明白世子着员将陇西李氏众族人押来晋阳原来还另有目的,竟然是要将矛头直指清河崔氏。

  其所言崔长儒名为崔棱,乃是清河崔氏族人。陇西李氏这一支族人便寄居于崔棱乡里,彼此间关系也颇为亲近。

  崔棱此人旧从高王信都举义,也是河北世族中的代表人物,既有元功之勋、又有门第清贵,可谓朝野之间的衣冠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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