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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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现在回来都回来了,总是不好要求独孤信再回去,于是李泰便又提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你可不能让宇文泰打补丁找补回来再恶人先告状,咱先得给这件事定个性质,那就是王德他们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率领人马擅闯战区,引起后方惊恐不定,险些波及前线战事!

  顺便还得提上一嘴,你们得提供证据给我证明光明寺这件事不是你们干的!堂堂佛门重地、陇右名刹都敢抢,现今陇右百姓群情激愤,这要没个交代,应付不过去啊。

  这要真让他们怀疑是王德一行干的,佛爷都敢抢,百姓能有好?大家情绪很大,要不是我在这边镇着,早他妈乱套了!

  独孤信得了李泰的提醒,顿时也意识到抢占话语权和主动权刻不容缓,当下翁婿两人便在堂中商量着拟成一份奏书。基本言事脉络那自然是按照李泰的思路,但具体的措辞方面,独孤信却不想搞得太激烈奔放,连连提笔加以修改,总之就是要软中带硬,心中的愤怒含而不露那种感觉。

  李泰在看完那最终成品后,心中自是连连摇头,只觉得力道不够,诸如隔靴挠痒,针对的还是宇文泰这么一个厚脸皮,见效不免更微。但他也不好再争取,宇文泰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在他这些武川老乡们面前,单凭气质就把人拿捏的死死的。

  等到做完了这些事情,已经是深夜时分,独孤信丝毫不作耽搁,着令信使连夜出发,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将奏书送达台府。

  然后他又打着哈欠命人整理一间屋舍,摆上两份铺毡卧具,邀请李泰同屋住宿,顺便睡前再仔细询问一下他离镇后治内各种人事变化。

  不过他也实在是太疲惫了,此前心中忧恐不觉睡意,在跟李泰商讨一番后才心绪大定,说不了两句话便倦意上涌、沉沉睡去,跟之前被他们抛在战场上、要枕着蔡祐大腿才能安睡的宇文泰有的一比。

  躺在另一具卧毡上的李泰侧脸瞧瞧老丈人那张睡脸,心中却是很不爽,老子都还没跟媳妇洞房呢,先被你用来定惊安神了,来年嫁妆若不多加点,这属实说不过去!

第0363章 黑獭震怒

  “微臣知罪、知罪,求主上饶命、饶命啊……”

  台府直堂廊外栅下,伴随着这凄厉惨叫乞饶声的,是连续不断的鞭笞声,每一声都震慑的人心惊肉跳。直堂内外出入行者全都步履匆匆,不敢驻足听望。

  那受刑者未必犯了多大的过错,或许只是单纯的倒霉。近日来大行台的心情不知因何变得非常恶劣,肉眼可见的烦躁不安,往常左右侍者偶有疏忽过错、或只一笑置之,但如今却要暴躁的大加惩罚,以至于台府之内人人自危,各自噤若寒蝉。

  府中群众们虽然不知大行台性情大变的具体原因,但也能猜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唯在心内祈求希望千万不要发生什么惊骇人心的大变故。

  今日府内气氛同样压抑得很,大行台清早便开始在直堂中不断的召见内外事员,有的人入堂不久便被斥出,有的人则一直留在堂内。至于到底是在征询策划什么事情,凡所与会者皆噤若寒蝉、不肯声张议论。

  直堂内,宇文泰有些烦躁的摆手驱退一干幕僚,视线又落在那封新从陇右急送入府的奏书上,眉弓忍不住的就颤动起来。

  虽然坐在直堂当中,但他还是带了一顶长巾幅的突骑帽,并不是因为体弱畏寒,而是因为年后不知为何颈后发出一个肉瘤,且越长越大。

  虽然几经诊断确认并非恶毒痈疽,且有相士进言此乃福相,宇文泰也只是姑且听之,但也毕竟是不美观,加之不想下属们因此对其健康状况滋生遐想,索性便戴帽掩饰。

  这段时间里,他本就被这颈瘤折磨的有些寝食不安,陇右传来的最新消息、王德一行人的失算更是让他烦躁不安。今日询问诸州人马召集情况,同样不甚乐观。

  他还是高估了过往几年休养生息的效果,之前数年十月大阅已经近乎成为定制,诸州郡行政也都以此为准。虽然年初他已经着令苏绰在度支中预留出一个变量出来,但当真正提前几个月集聚人马时,州郡配合度仍然不够高,不乏乡团武装以恐伤农时为理由直接拒绝征令,同时府库中的储备也存在着极大的缺口。

  虽然这也跟苏绰今年病情愈重、台府事务乏人主持有关,但今国力增长跟不上军队的建设发展也是一个事实。若然不想陷入穷兵黩武的困境,就必须得寻找新的办法,获取新的增量。

  不过眼下最让他头疼的,还是怎么收拾陇右这一摊子局面。明明诸番计议、多次推演,参谋群众全都觉得可行,怎么却偏偏出了意外?难道他这些霸府幕僚一个个都是废柴?

  最主要也是最直接的原因,韩褒也在第一时间奏报回来,就是因为秦州留守兵力远远超出了他们之前的预估。

  甚至在他们从原州动身之前,都没有得到秦州大举聚结人马的消息,但就是在行程中的几日,留守秦州的李伯山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直接招聚了上万乡曲驻守于州城,也让王德一行直接撞在了铁板上。

  换言之李伯山仅凭一己之力,便直接粉碎了霸府包括宇文泰在内一众人员所策划的阴谋。

  这样一个结果对宇文泰而言,已经不是能不能接受的问题,甚至都耻于去面对。唯有将心中的羞恼分割成一小份一小份的发泄在府中这些下属身上,才不至于每每想起便要气得咬牙切齿、不能自已。

  现今陇右奏书入府,独孤信述事之余也借此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并没有因此而诘责台府,仍然希望能够心平气和的解决这一次的纠纷。

  无论宇文泰是何心情,他也总得面对此事并积极的寻求解决。

  “启禀主上,于大将军已经入府,正在堂外等候召见。”

  有侍者匆匆趋行入堂叩拜说道。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连忙打起了精神,在席位中坐直了身躯,并开口道:“快快有请!”

  不旋踵,于谨便阔步登堂,还未暇见礼,宇文泰已经快步迎了下来,亲执于谨手腕将他引入席中,自己也归席坐定后才又一脸歉然的望着于谨说道:“大将军受累了,今又有一事非大将军担当不可,王天恩率部西行一事,大将军想必已知?”

  于谨闻言后便点点头,他今位高权重,更多的时间还是镇守长安而非留在华州参谋霸府。

  但就算没有参与此事,王德一行在怡峰之后随即便出发前往原州,他多少也能猜到大行台的意图,对于大行台限制这些武川等夷乡义的做法,他心中也是颇为赞同的。

  但见宇文泰一脸羞涩为难的模样,于谨又连忙发问道:“莫非事情生出什么意外波折?主上但有所命,臣岂敢辞劳!”

  王德此行就是为了偷家,若是偷家未遂,那情况可就险恶的多了。于谨并未涉事,下意识便想到可能要问题可能要付以干戈了,于是便又表态道。

  宇文泰听到这话,心情也不由得五味杂陈。他权衡再三,还是决定让于谨帮忙解决这个烂摊子。于谨才力势位都足够,而且也不是武川出身,面对独孤信时不会受到乡情旧谊的影响,能够充分考虑到霸府的诉求和利益,无疑是一个最合适的选择。

  于是他便就案将独孤信呈送来的奏书转示给于谨,于谨在将奏书浏览一番后,神情一时间也不由得略显古怪,嘴角下意识的抖了抖,终究还是顾及宇文泰的面子,借着抬手捻须之际干咳两声,将神情中的不自然掩饰过去。

  “观此奏书,河内公仍然不失体国之言。唯使员行事心切、不待后诏便已先行,以至于中外会意有差,臣赴陇之后,一定申明主上用意,河内公忠诚推义,必然也能明悟前所不察!”

  略作沉吟后,于谨又开口说道,因见情况并非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恶劣,便也快速调整了自己的思路。

  宇文泰闻言后便点点头,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表示独孤信真是有点误会他的意思了,然后才又交代霸府在这件事情上需要达成的意图:“贼臣仲和久居州邑,其党徒久习奸令而不知王法,如今城中之恶虽除、心中之恶却仍未消。是故凉州凡所从乱之众,必须徙于内州严正教化!”

  于谨闻言后便点点头,迁徙四边之民而充实京邑也是定乱地方后的应有之义,关键还是数量的多寡。中枢自然需要越多越好,但地方却还需要人口以维持基本的州治秩序。

  “大统以来,秦陇河西乱事屡兴,难道彼乡独有强梁匪寇而德义绝无?我将士频频受累彼处,究竟是因为乡风刁邪,还是牧者失治,若是不加监察,恐是祸根未除,所以要派遣巡使采访乡情、观察风俗!”

  宇文泰接着又说道,他对陇右河西的控制力一直都比较薄弱,一俟抓住机会当然是想要尽力加强。

  于谨听到这话后却没有什么表态,因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你要真能把人偷了家,当然你说啥就是啥,可现在王德他们还被摁在人家老巢呢,你还想派人耗子打洞的去挖墙脚,可真是长的俊想的美!

  宇文泰也自觉这要求似乎是有点过分,想了想后又说道:“杨宽名门老奸,长于谋身、吝于报国,虽因资望而得履显要,但却并非才力堪使。河州乃临敌之治,宜需老成大将镇边慑敌,召之归国授以清显,不薄名族亦不碍国计。”

  杨宽这个河州刺史同样不是霸府授命,之前陇右河西局势复杂,宇文泰也就忍了这个老油条,可今秩序日渐清朗,他便需要更加直接的控制权,便打算将杨宽召回。

  眼下情况不如预期,宇文泰便暂时拟定这几个条件,只是打破独孤信一系独大于陇右的局面,并没有再作更进一步的要求。

  当然,具体达成什么结果还是得靠于谨的争取,宇文泰也只是给他划了一个必须要达成的底线,实际的情况当然是争取越多越好。

  于谨在接受完这一番面授机宜后,便打算起身告退收拾行装,但却又被宇文泰给抬手唤住。

  “大将军且慢,还有一事。”

  宇文泰讲到这里,脸庞便略显扭曲,腮边咬肌涨了几涨,才又开口道:“李伯山,还有李伯山!无论如何,须将此子引回!府中一番栽培,诸事待用,岂容他一身拙力浪使于外!”

第0364章 车骑开府

  于谨一行也是昼夜兼程,赶在了六月初便抵达了陇上,但却并没有直赴天水,而是在途中的水洛城停驻下来,并着员前往天水邀请独孤信入此来见。

  秦州州城里,独孤信归来后便一直没有公开在人前露面,但也并没有闲着,而是趁着这段时间将他西征时李泰于州境内所做的事情系统性的了解一番。

  这不了解还不要紧,等他知道了如今州境内的情势变化后,心中顿时便震惊的无以复加。

  独孤信久镇陇右,所以也更清楚此边诸豪强胡酋们是多么的顽固桀骜,他在镇几年也算是恩威并施,但真正能够掌控的乡情势力仍是非常有限,实在没有想到李泰能在这么短时间里便打入到乡序内部,并且已经将相当一批的境内豪强笼络在手中。

  特别当听李泰讲到四方城等一系列筹谋计划的时候,独孤信则就更加的惊喜不已。

  他之前还在前线时,便也曾经认真设想该要如何消化利用凉州此战的战果,心中都还没有生成大概定计便得知被偷家的事情,惊慌之下更将相关的事情完全抛在了脑后,却不想李泰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规划,且还已经着手实施起来。

  “我能得伯山助事,真如雁之乘风、鱼之入渊啊!”

  独孤信对于李泰这一构想可谓是满意至极,四方城的建造除了能够直接增加收入并调控乡势秩序之外,也能有效的加强秦州在陇右的中心地位,使得天水更加确立其陇右经济中心,更加便利的聚集此边人事与物资。

  李泰对于这一点倒是不甚在意,倒不是因为跟独孤信地位有差而看不到这一层面,而是知道独孤信还能长期维持其陇右权位的可能微乎其微。

  就当下这一件事,明明在自己的帮助下独孤信已经获得了部分优势,但是仍然怯于同宇文泰据理力争。而等到东魏高欢去世后,外部环境的重大改变对西魏而言是一个绝佳的获得增量的机会,届时人心物力将会更加集中在宇文泰手中,独孤信就更加没有与之等夷对峙的机会和可能。

  所以,四方城能够加强秦州控制整个陇右这一效果,对独孤信而言其实意义不大,能够享受到的时间很有限,注定是要遗惠于后继者,而这也是四方城能够得以继续存在并正常运作的凭仗之一。

  经过这段时间来的相处磨合,翁婿两人对彼此都加深了了解。

  独孤信是越发见识到李泰的能力之强,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优秀的后进晚辈这种档次,而是真真正正能与他相谋共事、独当一面的好帮手,甚至有的地方就连他都颇有不及,心中自是加倍的欣赏重视。

  至于李泰则就越发不看好独孤信与宇文泰之间的抗衡牵制,无论权位还是手段,宇文泰就是武川第一人。他想借助独孤信的势力提前上位、借壳上市,难度也不是一般的大,还是得按部就班的发展自己势力才最稳妥。

  正是出于对李泰的看重与信任,当于谨的信使从水洛城抵达州府的时候,独孤信权衡再三,还是决定自己亲往水洛城同于谨对话磋商,仍留李泰镇守于大本营中。

  如此一来就算于谨不讲诚信,直接在水洛城中对独孤信下手,秦州方面也不至于群龙无首而阵脚大乱。

  如果说他之前急于归镇,多多少少是有点对李泰的能力或者品德不够信任,那如今让李泰留守则就是真的将之当作自己当下阶段的权位继承人了。

  李泰对此也是颇觉感动,虽然多数时候他对宇文泰这个鲜卑人为主体的霸府政权乏甚认同感,脑海里总盘算着颠覆政权、取而代之的念头,对人对事常从利弊角度出发,但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自己的感情,对于真正亲近自己、信赖自己并帮助自己的人,他也都怀抱着一样的情感。

  所以在独孤信奔赴水洛城的时候,李泰便也亲率乡曲部伍随后北进,直入北秦州地境中,沿陇山西麓一线驻扎,给前方谈判的老丈人独孤信站场。

  不同于秦州的气势汹汹,于谨一行相对而言排场就小得多,入陇人马本就不多,更将水洛城一部分驻军撤往平凉,摆出一个不作设防的坦诚姿态。

  但无论姿态如何,理亏总是难免的,毕竟这件事就是因为台府不讲道义的偷家未遂而引出的。故而于谨也放低姿态,直出水洛城数里外等候迎接独孤信,这才状似和睦的相携入城。

  李泰率众在外等候了足足两天时间,一直到了第三天的上午时分,独孤信才在亲兵们的拱卫下策马南来汇合,并一起返回秦州。

  李泰心中自然好奇独孤信同于谨一番交涉达成了怎样一番结果,但独孤信却不愿在外多说,一路上都很沉默,偶尔望向他的眼神还透露出颇为复杂的意味,看得李泰心里都暗自有点发毛。

  这一次独孤信倒是没有再留驻城外,而是在人马簇拥下直返州城,面对州府群众来迎的反应也很冷淡,入城后只留李泰并亲信几员在堂中议事。

  “华山公将要归京,王天恩接掌其事。”

  在场众人各自坐定后,独孤信便先抛出一个重要消息。

  听到这话后,众人反应各不相同,而李泰闻言后也是一愣,没想到台府出手就把河州这个连接秦州与凉州的桥梁给摘走拿去。

  虽然说杨宽这个人也不算是独孤信一系,但他为人圆滑老练、左右逢源,是绝不会头铁到跟独孤信产生什么正面冲突。因此他若在镇,也不会给秦州和凉州之间的互动设置什么阻挠。

  霸府倒也没有做绝,直接安排跟独孤信不对付的人来担任河州刺史,而是安排王德这个武川老乡。王德名位素来卑于独孤信,倒也不会构成直接的势位倾轧,只不过这次偷家不成实在是太不体面,彼此间想要释开这一心结想也很难。

  但无论怎么样,随着王德出任河州刺史,独孤信将陇右一体掌握的局面是不存在。如果说有什么正面的改变,那就是王德这个武将担任河州刺史,在军事防务上面的确要比杨宽更加让人放心,毕竟河州本身就毗邻着吐谷浑,边防压力还是不小。

  接着,独孤信又吩咐皇甫穆等府员准备前往凉州,配合史宁整顿州务的同时,也要籍括五千户凉州士民内徙关中安置。

  李泰听到这里,心中又暗叹一声,霸府是真的不想让陇右安稳发展啊。

  虽然之前他也跟韩褒讨论过征调边地人员进入京畿核心之地,但所说的还是举荐征辟这种比较平和的方式,如果说是输血的话,那霸府强令迁民便是直接割取地方血肉来壮养中枢。

  尽管北魏传统也有平凉户、平齐户等从新占领地迁徙民户的旧俗,但那是在国家权威尚未完全在占领地树立起来、并且行政能力不足兼顾的情况下才会进行。

  凉州自不属于新占领地,宇文仲和的叛变也只是一时之躁乱,如此将众多人口强迁出境,粗暴的攫取地方元气、破坏乡土秩序,只是将统治压力完全甩给了地方。

  接连两项都不算是好消息,也让堂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独孤信又张张嘴,但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稍作停顿后屏退其他人,直将李泰留下,然后才又对他说道:“台府欲加我大司马,户中小子得受荫封,但我并没有应承,需待大军回旋之后,扩总述定此功,再听朝廷奖授。”

  “这是理所当然!”

  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独孤信平定凉州那是确凿有功,加官进爵应有之义,怎么能够作为台底交易的筹码。不经朝廷述定功绩,又怎么能借此机会将此边人才作为功士举荐于朝廷,从而扩大自身的影响力。

  “但之前所计由伯山你行渭州事,却是不可了。”

  独孤信接着又说道,而李泰在听完后眉头顿时皱起,倒不是因为做不成渭州刺史而不悦,关键这半天也没听到啥好消息,你这去水洛城谈了两天多究竟谈了啥?

  独孤信倒是没有注意到李泰的神情变化,而是蓦地叹息一声,又望着李泰沉声说道:“虽然不舍,终究要说,于大将军转述大行台心意,召你归府之念甚坚,我几辞不却,只能应下。”

  李泰听到这话直从席中惊立起身,自觉失态后才又讪讪坐回,只是一脸为难的说道:“此事全无转圜处?”

  独孤信见他如此,却笑起来:“之前几作招揽,你却不肯趋从,如今却又不愿离去,是见到此乡风物迷人难舍之处?”

  李泰听到这话顿时又有些无语,之前不愿过来是因为陕北一摊子事务刚上正轨,现在陇右这里又是诸事待营,却又要把自己提溜走,这换谁能乐意!

  “之前伯山你几作谏言告我不可一味恃守此边,我也深有感念。经此一番波折后,更加有感陇外天地才是广阔。所以便打算依你前言,将陇边才力引荐入朝,但也需要一位领袖带领他们立足于关中,此事只有伯山才是当然之选。”

  独孤信又望着李泰正色说道:“适逢大行台急欲召你归府,我便恃功贪权,为你讨取车骑、开府之位,引众归朝之后,即日便授!”

  李泰归席还未坐稳,听到这话后又不免大惊失色,两腿装了弹簧一般又直立起来,不敢置信的发问道:“车骑?开府?我?”

  独孤信见他一脸惊诧的模样,便微笑着重重点头,并不无自豪道:“你丈人权势或难助你平步公卿,但只要才力事迹堪举,便没有困于年资而卑弱于人的道理!”

第0365章 长鸣人间

  人的一生总会有那么关键几步,可能只是一眨眼的光景,却能给人一生都带来深远的影响,甚至可以决定日后的道路将要如何行走。

  在整个后三国时期,最能体现出这种关键时刻际遇变迁的人莫过于神武帝高欢。一碗软饭里几乎包含了任何男人都梦寐以求的所有东西,虽然大部分仍要归功于高欢自我的奋斗,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碗软饭乃是后续一切的源头。

  在成型的府兵系统当中,六柱国、十二大将军、二十四开府便构成了府兵上层的组织结构。但今府兵制度还未完全成型,柱国与大将军这两个级别仍然未置,故而开府将军便是西魏武职最高一个级别。

  在西魏的职官系统当中,车骑将军是仅次于柱国大将军、大将军与骠骑将军的武勋职,跟李泰之前的征虏将军衔之间还差着四征四镇四安四平前后左右等诸将军号。

  汉时车骑将军本就职带开府,不需特加,但魏晋之后将军号日渐泛滥,如今的西魏必须要特作声明才能有开府之权。

  开府的全称是开府仪同三司,可以建立自己的府署并自辟员佐,构建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人事班底。当官到了这一步,已经可以说是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不再只是一个单纯的官员,更是一个山头、一个派系势力的领头人。

  李泰并不是一个妄自菲薄之人,有时候甚至还控制不住的想要自夸,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在西魏混了几年,也算是颇有事迹,但距离开府却还远远不足。

  单单功勋上他便还远远达不到,毕竟能否开府的硬指标还是军功,他能拿得出手的功绩也就是对付陕北稽胡,还有去年入寇的离石胡,顶多再加上这次平定凉州后勤之功。

  至于两魏之间的历次大战,那是全无表现,唯一有参加的邙山之战,还是作为败军溃卒入关。

  如今的西魏,众北镇军头们都是当打之年,可谓是猛将如云,但得加开府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几人,而且大多都是北镇武人当中资望深厚者,又或宇文导、贺兰祥等宇文泰亲族子弟。非北镇武人的,不过只有于谨、王思政等寥寥几人。

  至于关陇本地武人,也只有李远兄弟得授开府,甚至就连关西代表人物的韦孝宽,都是在玉璧之战立下不世之功后才得开府殊荣。

  由此可见霸府对于开府这一高级武将待遇的授给,也是有着自己的一套逻辑规律,有着综合性的考量。按照过往的规律,李泰能在近年得授开府的可能微乎其微,除非他能在玉璧城外直擒老大哥贺六浑。

  但是在老丈人的努力争取之下,原本这一不可能的事情竟然做到了。而这对李泰而言,不仅仅意味着权位的提升,更是一个莫大的机遇,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发挥空间。

  之前没有开府的时候,李泰官职之下虽然也有下属,但彼此之间只是基于工作岗位上的一个从属关系,除此之外并没有太深的联系。

  比如他之前所担任都水使者,一旦解除了这一职位,都水行署那些下属们便不再受他管制。彼此间若私交尚好,那还能不断联系,若是关系不好,就此便成陌生人。

  这样的离合聚散,自然不容易形成一个稳定的人事圈子,更不要说更进一步的形成一个势力联盟。

  可是有了开府的权力之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拥有一批长期追从于他的幕僚,为他出谋划策,共同争取进步并承担风险。

  独孤信给他提供的扶持还不止于此,更重要的是同时又给他提供了一个极为丰厚的人才库,让他得于一个地域中的豪强势力缔结一个深厚的联盟关系。

  须知诸开府虽然在官秩上相等,具体却有着诸多的不同。就比如李穆也是开府,但跟独孤信这个开府却不可同日而语。不只是职权和资望上的差距,也在于其府署人事本身就非常薄弱,甚至还需要李泰帮忙推荐人才。

  在独孤信的支持下,整个陇右的人才都任由李泰拣选,这无疑能让他的府署才力从一开始便充沛至极,并且将独孤信这数年在陇右积攒的人事资源导入关中,形成一股可观的政治势力。如此一来,日后再有陇右人物选择前往关中发展,到李泰这里来拜山头也是首要选择。

  这样的主从关系意义之深又远远超过了一般的上下关系,宇文泰之所以能够继承贺拔岳的势力并且发展壮大,不仅仅在于获得武川群众的拥戴推举,更在于他是当时为数不多快速组建起自己班底的武川军头。

  原州李远兄弟、蔡祐、田弘等等,夏州的长孙俭、韩褒等等,他们才不理会你武川乡义如何,只认准宇文泰一个老大。李远未来敢于抽刀恫吓独孤信,韩褒当下就敢带领人马到秦州偷家,所谓的北镇武人乡情故义完全约束不到他们。

  李泰眼下便得开府,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那就是能够赶上府兵制正式确立的关键节点。

  府兵创立之初并不是纯粹的中央禁军,而是由诸方势力部曲汇总形成的一个军事集团。其上层是六柱国家共养,每逢征战便由十二大将军进行督领,实际的组织则是诸开府各统一部。

  霸府对于这些府兵人马有征调权,但日常的集散训练与作战等等,则由诸开府负责执行。某种程度上而言,初期的府兵就属于诸领军将领的部曲。

  西魏末年宇文泰大赐胡姓时,便将许多府兵中层将领赐姓宇文氏,诸军人马也要改姓其将主姓氏,更进一步加强了府兵的私曲联盟色彩。许多军卒们懵懵懂懂,还不知发生了怎么回事,就成了宇文氏家兵。

  这就属于不想花钱还想干事,到了他儿子北周武帝宇文邕那就敞亮多了,直接将府兵抬为侍官,由朝廷统一供养,才将府兵从军头部曲联盟转变为具有宿卫性质的中央军。

  李泰在此时得以开府,便意味着他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将领,而是以一个股东的身份加入到接下来西魏府兵的组织制度建设中来,可以大肆组建自己的家臣、家兵势力,不必担心为遭到霸府的猜忌与制裁,因为这同样也属于府兵建设的一部分。

  霸府非但不会压制他大扩私曲的行为,甚至可能还会加以鼓励,毕竟每一部分的强大才意味着整体的强大。

  除非他强大到已经如独孤信一般隐有与霸府分庭抗礼之势,可若真到了那一步,他还怕霸府制裁?老子不反过来制裁你,你都不知道的卢长啥样!

  当然,在他壮大的过程中,还是得提防别被宇文泰摘了桃子,这哪天直接赐姓宇文氏、硬逼着自己认干爹,那可就让人不爽了。

  能够开府这件事给李泰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接下来同独孤信之间的谈话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脑海中各种浮想联翩。

  独孤信见他如此,又不由得感慨道:“旧年初登大用,我亦如伯山一般满怀壮志、心神不属,只道此去必当惊艳人间!如今屡遭情势摧残、志力灰懒,但能守得中庸便深自庆幸,不敢再望优上。老马虽然识途,但却难出规矩之外。伯山你是志力饱满的龙驹名骥,任性驰骋、自达千里,盼望你能长鸣于人间!”

  李泰听到这话,不免又是大为感动,他自知这一番名位的提升绝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讨要过来,老丈人是实实在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更是将被大行台苦苦压制而不得伸展的抱负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如此一番恩重提携,已经很难用言辞来表达感谢。李泰便也连忙收拾心情,认真与独孤信制定一个招选幕僚的方案,务求将此乡人事精华网罗彀中,绝不浪费这个机会。

第0366章 竭诚报效

  随着独孤信和台府之间达成和解的共识,陇右各项事务也重新回到了正轨上。

  年初在凉州宇文仲和据州反叛的时候,远在玉门关外的瓜州同样也再次爆发了叛乱。但是在州人令狐延保等境内豪强大族们的配合下,先在凉州叛乱被平定前便先平息了瓜州的叛乱,并且遣使来告。

  于是台府便着令侍中韩褒与李贤一同西出,抚慰河西诸郡。至于其他参与凉州平叛的人马,则就分批撤回秦州进行休整,并等待朝廷加以犒劳封赏。

  一俟返回秦州,东秦州乡团都督梁士彦便急不可耐的从在凉州缴获的战利品中挑选出几样珍品,并且伏案提笔、斟酌再三的写了一份拜帖,然后便带着几名随从匆匆离营往州城去,将自己的拜帖投入州府,便被州吏引到门庭庑舍中坐定等候召见。

  此时的庑舍内坐了许多的人,大多年龄都在二三十岁之间,当见到人高马大的梁士彦坐下来后,旁边便有一个年轻人忍不住凑过来小声问道:“观足下形态甚是威武,面目却有些陌生,敢问是何乡人事?是否也是为的求用州府?”

  梁士彦闻言后便摇头摆手道:“某非此乡人士,已经在事别州,今日入府只为求见长史李使君。”

  “足下识得李使君?”

  那年轻人听到梁士彦并非竞争者,心内已是一宽,待又知他是来求见李长史,则就更加的热情,忙不迭起身作揖,望着梁士彦便殷切说道:“李使君近日在府中选辟僚佐,某等乡义少壮全都勇来见征。请问足下能否容我随从入见?但能得见李使君尊面,无论得辟与否,一定重礼答谢足下!”

  梁士彦听到这话,顿时也诧异的瞪大两眼,忍不住疾声问道:“李使君竟在选辟僚佐,是否独限此乡人士?我乡籍安定,未知能否见征?”

  年轻人本以为梁士彦或同李长史有些矫情,还打算走个后门,却没想到反而勾动起对方竞争之心,忍不住翻个白眼,然后便坐回自己的位置。

  又过一会儿,或是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小气,加上心里好奇,这年轻人便又问道:“足下既已别州在事,想是不患进阶,怎么还贪求李使君选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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