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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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他这里还没来得及动身,中外府又有使者来到穰城,竟然是宇文护,同行者还有长孙俭。

  “伯山,阔别多时,你可安好啊?”

  来到城内总管府前,宇文护翻身下马快步上前,看着有些惊愕的李泰大笑说道。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竟然能够于此得见萨保兄,若非萨保兄风采更胜往年、大异于旧时所见,我还以为是梦中相见呢!”

  李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望着神情语气有些夸张的宇文护笑语说道。

  宇文护听到这话后多少有些不自然,老实说他心里对于此番来到荆州多少是有点犯嘀咕,尤其是在见到李泰之后不免更加忐忑,要靠着夸张的笑容来掩饰心中的不安。

  接着李泰又和长孙俭寒暄几句,然后便引着一行人行入府中直堂。

  当宇文护行过总管府前庭时,看到陈列在外的一些甲械行李,便忍不住发问道:“观此阵仗,伯山莫非是要出行?我等此番到来,扰了你的行程安排罢?”

  “的确是有一些事情安排,但事务长做长有,萨保兄这稀客却难日日款待。暂且偷闲半日,以待贵宾!”

  李泰听到这话后又笑着说道,眼下未知他们来意,当然是待客比事情重要,可待会儿要是谈话让他不爽了,你们边儿去喝风吧,老子还有事情要忙!

  听到这话后,宇文护和长孙俭对望一眼,彼此眼神略作交流。李泰在前冷眼回望,心里也不免有了几分猜测。

  入堂坐定之后,彼此又是略作寒暄,然后宇文护又望着长孙俭说道:“此番同行来访,我与长孙公并有要事,只是相较而言,长孙公的事情更显急迫一些。”

  长孙俭听到这话后便自席中站起身来,行至李泰席前深揖然后作拜,不再是日常相见的礼节,而是下属拜见上司。

  “长孙长史何以为此?”

  尽管心里已经猜到些许,但当真正见到长孙俭作此礼节的时候,李泰还是直从席中站起身来,垂首望着其人有些不悦的说道。

  “卑职旧年亦久事荆州,但却碌碌无功,此事太原公亦知。自太原公出镇以来,卑职每有往返此间,所见人事风物日新月异,让人惊喜,让人舒畅!而卑职也每感丑拙,本以为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但当见到太原公兴治此乡,才痛感往年大误这一方水土!”

  长孙俭讲到这里,脸色已经是一片羞惭,旋即便又沉声说道:“之前羞愧不能疏解,竟还狭计太原公功亦寻常。但事实如此、高下分明,岂一己愚计能够遮掩?唯今只盼太原公能够容此丑物于府,让卑职得覆贤羽之下仰承声令、调治此乡,营张新功、遮我旧丑!”

  眼见长孙俭姿态摆的这么低,宇文护不由得便皱了皱眉头,旋即便也站起身来,向着李泰说道:“伯山你久处外镇,对府内人事多有生疏,或是不知长孙公每与人论时流才能功勋,必推伯山为首。推崇之意无从掩饰,就连我这样久已甘拜下风之人闻此盛赞,也都颇感嫉妒呢!”

  李泰听到这话后,眼皮一翻瞧了宇文护一眼,你这家伙啥度量我又不是不知道,看牛羊吃草吃得欢你都得凑上去啃一口证明自己胃口好,主打就是一个要强,嫉妒我还是多稀奇的事?

  他绕过席案,弯腰去将长孙俭搀扶起来,同时口中说道:“长孙长史作此言论,实在是让我愧不敢当。治事立功,在于前人积累、后人奋发。旧年国力寡弱、边情围困,若无长孙长史镇抚于此,荆镇恐非我有,沔北更无我立足之地。薄古厚今,实在是偏颇之议,长孙长史实在不必以此自惭。君若更有良策妙计施于当下,我推位让贤亦无不可,何须长史自贱来求!”

  “不、不,卑职绝无此意!太原公功勋卓越,众所周知,荆州得于所治,乃州人之幸!当世之人,谁敢自言能更胜太原公于镇,卑职亦绝不屈服!此意至诚,却困于言……”

  长孙俭听到这话后脸色又是一变,忙不迭又作拜于地,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

  旁边宇文护见到这一幕,有些酸溜溜的轻哼一声,接着便望着李泰说道:“年前崔士逊入府禀事,主上感其辅佐伯山、任劳多年,相与论事,越发重其才情,所以邀与同游、巡察河防,并欲以州事相托,加以华州长史。然其仍念伯山有乏能者相佐,故而长孙公自请代之,伯山觉得长孙公是否才堪代之?”

  听到宇文护这么说,李泰心内暗叹一声,事情果然如此。

  崔谦返回关中后便久久没有返回,也没有音讯传回,李泰便意识到了不妥。过去这数年间,崔谦先是担任州府长史,又是总管府长史,对于总管府政务用心用力比李泰还要更多,当然不会就这么一声不响的撂挑子另谋高就。

  现在看来,估计是被宇文泰限制了其与外界的交流,让彼此间交流不通畅,来完成荆州州佐更换的流程。

  听到宇文护这明显有点挑拨意味的话语,李泰当即便笑语道:“若是萨保兄请辟,或许还要付以诸公议论。但若是长孙长史,主上尚且府事尽付、待以上佐,我推位相让都可,更不要说纳作幕僚。

  只是主上既然将长孙长史出荐于我,我若不能更以壮功报之,不只辜负主上这番恩用,更加埋没长孙长史的才器啊!倒想请教萨保兄,依你所见,来年作何预谋才算是可以共此相匹配的大功?”

  宇文护听到这话后,张张嘴干笑了两声,然后才又说道:“伯山你智计雄壮,向来能人所不能,我这俗人浅薄的胸怀,实在不知你的深谋远计啊!”

  他当然清楚这件事会极大的触怒李泰,所以当听到其人那按捺不住情绪的语气后,也没有针锋相对的予以回击,而是稍作低头。

  李泰又看了宇文护一会儿,见其侧过头去不说话,这才有些无趣的收回视线,又弯腰将长孙俭搀扶起来,同时口中说道:“长孙长史能来共事,我扫榻以迎。长史不必复言前事诸类,府中群众志力俱壮,不畏人事艰深,只恐壮志不遂!就连我都要勤奋不懈,才能策驭群雄、并驰于事。长史来此,左右绝无掣肘,功过俱因本心,如若落后于人,宜加自勉!”

  “这正是卑职所贪羡的……一定不负太原公勉励!”

  长孙俭闻言后便又用力的点头说道,他也自知此番任命是违背了李泰的心意,所以态度表现的尤其诚恳,内心是希望自己能够在此任上真的有所建树,而非限于复杂的人事斗争中,成为拖累总管府发展的一个障碍。

  所以当李泰表示不会有什么人事纠纷和掣肘加之的时候,长孙俭心内也是一宽。荆州前后差距明显,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尽管心里也已经承认李泰才能远胜于他,但也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稍微拉平一下差距,而不是被人讲起就感叹有着云泥之判。

  长孙俭代替崔谦出任总管府长史这件事,算是卡在李泰底线边沿的一个试探,起码长孙俭也算是个合适的人选,如果是宇文护的话,那就是纯粹的恶心人了,逼着人掀桌子。

  接着,李泰又望着宇文护说道:“长孙长史的要事,我已知晓。那萨保兄此行又所为何来?”

第0770章 归国立君

  “我此番前来,家事一桩,国事也有一桩,只是不知伯山想要先听哪一桩?”

  大概是见到李泰默认了长孙俭代替崔谦出任总管府长史一事,让宇文护悬着的心也稍微放松下来,居然有点俏皮的卖起了关子。

  李泰看他这副模样,心中更生几分不妙之感,大家现在这个关系,有什么家事值得特意跑上这一趟?难不成你家有事喊我吃席啊?

  “并不是不愿与萨保兄亲昵言事,只不过先公而后私乃为人臣者本分,还是应当国事为先,有劳萨保兄详细道来,我洗耳恭听。”

  李泰这会儿没有心情配合宇文护卖关子,直接正色说道。

  宇文护见其如此神态,便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自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书信,一脸严肃的两手递交给李泰,并且说道:“主上有书令一则着我呈送伯山,伯山阅后若仍有疑难不解,我再详细解答。”

  李泰见状后便也接过这一封信来,解下腰间裁纸小刀将信封割开,掏出这信件快速浏览一遍之后,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信中所说的事情同年前皇甫穆赶来荆州告知给李泰的事情一样,说的就是去年尚书元烈谋害宇文泰未遂一事。只不过案情没有皇甫穆讲述的那么详细,但是处罚以及为何作此处罚等等,则就给了一个比较清楚的解释,似是特意为了向李泰说明一样。

  但这件事只是一个铺垫,为的是引出后面废帝一事。除了元烈这一件事之外,宇文泰在信件中还列明了一些其他废帝的理由,当然最有重量的还是后面诸位在朝大臣、尤其是几位柱国同意废帝的奏书摘抄。

  总之,这一封书信就是宇文泰在向李泰说明废帝的原因和理由,并且表示此事并非宇文泰独断专行,而是获得了在朝众多大臣的认同,是他们朝中诸方势力已经达成的一个共识。

  李泰虽然早就知晓此事,而且乖乖的留在荆州不去瞎凑热闹。但是凭他如今在西魏国中的势位,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可能不知会他一声,所以他对此倒也并不感到意外。

  但在这封信的末尾,宇文泰提出的要求还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信中表示二月中旬便会召集在朝群臣,正式宣布废黜当今皇帝的决定,并以先皇元宝炬另一子齐王元廓登基为新的皇帝,宇文泰希望李泰能够回朝参加新皇登基大典。

  李泰当然不想回关中去蹚浑水,去年独孤信也派皇甫穆过来建议他不要回去,但却没想到宇文泰却让宇文护专程来跑上这么一趟邀请他回去参加典礼。

  虽然书信中宇文泰的措辞比较温和,是商量建议,希望他能回去。但这正封信件,宇文泰的口吻都是不厌其烦的解释,所要表达的也无非是想要获得李泰的认同。而且就连一些朝臣们各自发表的意见都抄录在信中,可见态度还是比较诚恳的。

  如果李泰不回去,那会不会就是内心里对此隐有抵触、不认可宇文泰和群臣们所达成的这个决议?

  李泰又将这封信细致的阅览一遍,脑海中也认真盘算起来。他虽然不想回去搅合,但也并不是一定不能回去。可是现在宇文泰针对沔北搞了这两桩人事任命,就不免让他怀疑此番召他回朝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意图?

  一方面让宇文深把守武关、不让荆州人马长驱直入,另一方面又派遣长孙俭出任荆州总管府长史,现在又要把自己召回关中,李泰哪怕再迟钝,也不免会多想一些,特码的是不是要把老子也一块给收拾了?

  想到这里,他望向宇文护的眼神又变得不善起来,心里盘算着难不成真的要掀桌子反了、搞新和联胜?宇文泰肯定也明白这么做会给自己造成多大的心理压力,却还派宇文护过来送信,难道宇文泰也已经未卜先知、看透了宇文护这小白眼狼的本质,特意给自己送过来做窝料?

  宇文护当然也知道信件中的内容,虽然他猜不到李泰已经在盘算要拿他去哪条河沟里打窝了,但也明白那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眼神明显不是在考虑待会儿招待他吃什么。

  他干咳两声,压制下心中的不安,旋即便又说道:“此事内中曲隐甚多,伯山你久镇荆州,单凭书文描述想必也难了解全部。所以归府这一路上我都会与伯山你同行,你无论有什么疑惑都可问我。

  另外此事虽然已是朝中诸公共识,但终究关乎国本,为免人心摇荡、滋生祸乱,也要严加警戒。但京畿人马不乏有涉之前逆案,未必可靠,所以也需要召集边镇精军入拱京师,以待礼成。

  主上希望伯山你能率荆州五千精锐入朝,为了便于人马出入,武关守备也暂归荆州安排……”

  李泰本来已经有种要被人摆在砧板上下刀的危机感,可是听到宇文护的补充之后,眉梢不免又是一扬。看这情况跟自己的猜想有点不同,他这不像是要回去受刀,而是董卓的剧本啊!

  看样子宇文泰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完成这一次废立,又或者是为了有备无患,所以着令自己率领荆州人马返回关中镇场子。

  虽然彼此间因为尉迟迥有点不愉快,但也远没到决裂翻脸的地步,如今的他仍然属于宇文泰的心腹之一,率领人马回到关中也能震慑一部分心怀异计的宵小。而且这一场废立如果从头到尾李泰都不参加的话,来年割据于外再拿此当作攻讦霸府的理由怎么办?既然都是自己人,大家都得一起脏!

  不过在出了之前那点小摩擦之后,自己这五千人马入朝想必也会给宇文泰不小的心理压力,毕竟李泰几千人就能一路干到晋阳去,所以便趁此机会将一些本来就在计划的人事安排提前进行。

  现在宇文深待在武关出口,长孙俭则直接打进总管府内部,李泰当然也不放心长时间的待在关中,事情办完那就赶紧归镇。

  毕竟现在的他说老实话,直接回到关中干翻宇文泰还是有点痴人说梦,尤其是在将行废立这个节点,真有一点不配合霸府的苗头,那就得给废帝元钦陪葬了。

  所以这趟回去,董卓估计是做不了的,除非皇帝雄起一波、直接把宇文泰给干了。否则他要真想瞎折腾的话,全家打包送走的马超倒是能做上一做。

  李泰在思忖一番后,便收起脑海中那些比较跳脱的想法,转而又看了看仍自有些忐忑的宇文护,心里不免又是一乐,你这家伙也不中用啊,我说为啥派你来呢,感情是当人质的!

  眼下李泰跟中外府纵然有些许矛盾,但也显然还没有达到要搞极限一换一的程度,所以宇文泰派遣宇文护过来明显也是为的让李泰放心回去,真要发现那点不对劲直接把这货弄死就是了。

  将这当中的利弊逻辑梳理一番后,李泰便也决定就回去一趟。一则本来也不好拒绝,二则正好趁此机会返回关中耀武扬威一番,凡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能让大家光知道我牛逼,但却没见过我如何牛逼。

  他之前不乐意插手是没啥好处还给自己履历搞个污点,但今却是率兵回去镇场子,那存在感可就强烈了:别看这些柱国们人五人六的,要没我带兵入朝镇场子,这皇帝还就特么换不了!

  有了这一次的经历之后,接下来再换皇帝的时候,李泰的意见也是需要充分考虑的。

  这么一想,李泰心里就舒服了一点,并又望着宇文护笑语说道:“主上既有此命,我自然也是义不容辞!请萨保兄放心,我立即便安排人马汇聚,尽量在期限之前抵达关中。”

  宇文护听到这话后便也松了一口气,并又连忙说道:“伯山素来豪义,众所周知。凡所托付,无事不成!”

  李泰听着这恭维声,又忍不住发问道:“请问萨保兄,此番受召归朝者还有何处镇将?”

  “陇边新与吐谷浑交战未久,仍需精兵良将镇守于境,陇南亦多氐羌骚动,秦州人马未可轻动。柔然、突厥交战,原州、夏州等诸境都需戒备。东贼扫荡山胡,河防多受震荡。另有蜀中……”

  宇文护这么一番历数下来,发现诸边镇当中还就真的只有荆州这里最平稳,也不由得感慨道:“伯山在事中当真大有可夸,让人叹不能及啊!”

  李泰闻言后又是一乐,其他边将不能领兵入朝无疑更加凸显出他的存在感和在这件事中所发挥出的作用。虽然也因此被宇文泰在总管府掺了沙子,但也不谓全无所得。

  从这一点也看得出宇文泰的手段当真不俗,怪不得能将众柱国一一架空却又不伤和气。也就是李泰清楚知道他时间不多了,否则再给他几年的时间,自己的势力说不定也就真被瓦解收编了。

  等到这件公事谈完之后,李泰才又有些好奇的说道:“萨保兄所言家事,又是何事?”

第0771章 飘零半生

  此行最困难的事情已经搞定,宇文护这会儿也变得轻松起来,向着李泰略作拱手并笑语道:“我要先恭喜伯山,很快便又要再添一位恩亲关照护持了。”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微微皱眉,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萨保兄不妨直言,这么说倒让我有些不明所以了。”

  听到这话后,宇文护笑的声音更大,只是干巴巴的乏甚情感,他指着李泰继续笑道:“人间情缘,变幻莫测。不要说伯山你这不知原委者不明所以,就连我这已经知事者都大叹奇妙!”

  说话间,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来,待见李泰伸手要接过,却竖起手指微微一摆并笑语道:“这一封书信可不是致于伯山,而是令夫人家书。你夫妻情深一体,自然无分彼此,但我受人所托前来送信,却要保证信件完好无损的交付信主人手中。伯山你验看分明之后,再提我转交令夫人手中。”

  说完这话,他才将这一封书信递交到李泰的手里。而李泰听到这话后不免更加好奇,莫非老丈人又给自己娶了一个丈母娘?

  他接过书信之后,便吩咐府员入堂来招待宇文护等人,自己则暂且退出,拿着这封信件直往内堂而去。

  新年前后,妙音在夫郎陪伴下游玩很是尽兴,闲下来之后才又带着家奴们收拾整理这年节前后所受到的礼品。今年的礼货较之去年有增无减,整个内堂都被堆满。

  李泰还没过来的时候,这娘子还在捧着计簿认真统计整理,待见夫郎入堂,顿时拧眉噘嘴的作烦恼状,抛开手中的计簿便拉起夫郎的衣袖,环顾堂中这些礼盒说道:“妾已忙碌数日,却还这么多礼品没有盘点完毕,才知夫郎掌管一府事务多么的了不起!”

  “事也不必急于一时,闲来无事略作盘点,若是不耐烦了,交付门下处理便是了。真有需要立即回礼致谢的交际,自有府员处理!”

  听这娘子随时都在表达对自己的仰慕,李泰也是呵呵笑了起来,拉着娘子入席坐下,并将那份书信递了过去:“宇文萨保今日入城来访,携来一份娘子家书请我转交娘子,快来看看有什么讯息传达。”

  妙音听到这话后顿时也兴奋起来,接过信封打开之后却从里面掉出了两份信纸,其中一份落在了李泰的脚边。这娘子便先打开捏在手里的一份书信,又对李泰努努嘴示意他把掉落的那一份捡起来。

  李泰捡起那封信件,随便扫了一眼便瞥见信纸末尾留白处落款印记赫然便是“耶敕”,不免会心一笑,看来这是老丈人亲笔写给自家娘子的家书。

  他并没有细读信中内容,随手放在了娘子面前的案上,但很快便发现自家娘子反应有点古怪,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秀眉也深蹙起来,鼻息变得沉重。

  李泰抬手搭在娘子肩上,小声发问道:“家中有什么事情?”

  “不是家中有事,是我、我有事……我、我好像又要多了一位阿耶!”

  听到夫郎问话,这娘子抬眼望来,旋即便小嘴一瘪,把手里那封信递给李泰,然后带着哭腔的说道:“宇文太师要收我作养女,夫郎,我该怎么办?”

  李泰听到这话后顿时也瞪大眼,连忙接过那一封信阅读起来,而妙音在经过片刻茫然无措后,便也拿起案上另一封她父亲独孤信所写的信又读了起来。

  很快李泰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这封信乃是宇文泰写给自家娘子,上面写着近年来家国多有事端、情势不够顺遂,故而访问关中那些著名术士,得到指点户中须得多一女子才能顺利起来,现在生有点来不及,而且术士占卜自家娘子的八字命理对其家势能有补益,所以便跟独孤信商议一番,要过继妙音为其养女。

  待将这封信看完之后,李泰心中顿时便如万马奔腾一般,心情乱糟糟的完全没有头绪。他一时间都搞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要说有什么道理那也是胡扯,但细想一番的话,似乎又有点说得过去。

  “我耶、我耶他也答应了,让我近期回家往宇文太师家里结亲!”

  李泰这里还有点摸不着头脑,旁边妙音又拉着他的胳膊、一脸委屈的说道:“夫郎,我总觉得我似乎不是阿耶亲生……前往贺拔太师家中,今又要去宇文太师户里,难道我命中应是太师之女,阿耶他自惭不配,所以又要把我出继?”

  虽然李泰还没整理出个思绪,但听到自家娘子满是委屈的吐槽,顿时也忍不住乐起来。这一笑不打紧,妙音变得更加烦恼,一头撞进了李泰的怀里哀声道:“坏夫郎,我都慌得不知、不知……还要取笑我!谁家女子竟然会有三个阿耶?”

  李泰还自感慨嘲笑镇兵们玩的花,听到娘子这一番话后,脸上的笑容顿时也变得僵硬起来,所以说老子是用这种方式达成了三姓家奴的成就?

  他一边轻拍着怀中忿声抱怨的娘子后背以作安慰,一边拿起独孤信的那封信略读一边,信中内容大体上差不多,只是相对于宇文泰那一封,独孤信这信里多了不少对自家娘子的开导安慰,可见他也有点担心这娘子可能无法接受。

  何止是妙音一时间接受不了,就连李泰都被这骚操作搞得头脑发懵,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理出些许头绪。

  虽然宇文泰信里说要认个养女冲冲喜,但这显然只是一个托辞。可若说要借此和独孤信更加拉近关系,那也显然不需要用这个让人无从吐槽的方法,他们已经是儿女亲家了,若再强行给一个闺女当爹,那反而透出一股画蛇添足的尴尬。

  很明显这一次的认亲更多的还是意在李泰,应该是宇文泰谋计一番之后的亡羊补牢之举。按照他们这些鲜卑人的社交观念来说,如今的李泰已经成长到不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便能笼络的了,必须要有更加亲近的关系才能更加牢靠。

  宇文泰一开始是有要招李泰为婿子的打算,可惜因为自家闺女们年龄都太小,再加上赵贵这个老伙计撒泼打滚,使得宇文泰放弃了这一想法,旋即不久之后便就被独孤信截了胡。

  收为婿子不成之后,宇文泰还想赐姓给李泰,结果一开始的时候被李泰以父亲下落不明、无心去认干爹而婉拒,后来老子找回来了,又态度鲜明的表示不接受赐姓,这个想法便也无疾而终。

  本来彼此间也就一直这么相处着,但是不久之前因尉迟迥而滋生的矛盾估计是让宇文泰觉得还是得加强一层联系,所以便搞出了这么一个天才的方案,生生把李泰给逼成了三家婿子。

  别说妙音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李泰都有点搞不懂独孤信怎么会答应这么荒诞的事情?贺拔胜也就罢了,无论是在独孤信那里,还是在李泰这里,彼此间的情义也让这一份关系没有什么违和感。可是宇文泰这里又插上一杠子,真的是让人无力吐槽,这些镇兵们简直就是把伦理当玩笑啊!

  老家伙们不当人,却把李泰他们夫妻两雷的外焦里嫩,尤其又惨遭抛弃、喜认一爹的妙音,这会儿更是心情乱糟糟的完全冷静不下来,也没有心情再去整理堂中那些礼货,只是抓着李泰衣襟埋首夫郎怀中,仿佛这样就能躲开外间那些纷扰。

  李泰也没有心情再去直堂应付宇文护一行,索性便直接抱起娘子返回内室,抛开心中那些噱念不提,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影响。

  眼下来看,如果说有什么利好的话,那就是说明宇文泰的确不想与自己的关系越来越恶劣,否则便不会这么费尽心思的加以笼络。至于说更长远的影响,怕是还要在后续波诡云谲的局势变化中才能逐渐显现出来。

第0772章 荆州武略

  虽然说事情变得诡异、画风开始离奇,但该面对的事情还是要面对。

  第二天心情略有平复的妙音便开始收拾行李,尤其是准备带回关中拜访亲友的礼物,都需要认真斟酌准备一番。

  这娘子年前还因为不能返回关中探望亲友而有些遗憾,却不想转过年来便又有了机会,只是心情很糟糕,完全高兴不起来。

  只不过她父亲信中也隐约点出这件事不只是简单的认一门亲戚,还与她夫郎在国中的处境关系不浅,所以她也只能忍住心中的不悦,认真的准备返回探亲的礼物。

  至于李泰要忙的事情那就更多了,第二天一大早便召集府中群僚,正式将长孙俭介绍给众人,并且公布长孙俭取代崔谦担任长史的消息。

  在李泰之前,长孙俭便担任过多年的荆州刺史,所以在总管府中倒也不乏熟人。

  只不过当大家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意外,包括那些本就认识长孙俭的人,这会儿也都眼神直勾勾的望着李泰,想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正常的人事任命,还是内中蕴藏着别的玄机,这将决定他们之后该以何种态度面对长孙俭。

  “长孙长史乃是国中显达高士,旧年还曾主持荆州军政事务多年,想必不用我多做介绍。如今重归故镇,人事想必也不会太过陌生。”

  李泰看了一眼微微欠身、侧立一旁的长孙俭,然后又对众人正色说道:“只不过今时总管府较之往年荆镇情势政务要更复杂一些,你等群众也要尽量帮助长孙长史熟悉事务,能够于事尽责。”

  虽然说长孙俭到来之后一直都保持着一副比较谦卑的姿态,但也改变不了其人乃是中外府擅自加派过来的事实,李泰自然也不会直接便对其推心置腹,这么说就是在示意诸曹参军拿住各自事权,充分发挥各自的主观能动性,一些决策性的事务暂时不准让长孙俭接触。

  在长孙俭到来之前,李泰便因为崔谦久久不归而隐隐感觉有些不妙,并且将总管府政事厘定分清、交付诸司,如今他将要率军归朝,这一安排正好也派上用场。

  众人闻言后,也都连忙点头应是。而长孙俭也是一脸诚恳的开口说道:“与今总管府诸事欣欣向荣相比,卑职旧事实在羞于提及。大将军富于奇谋、长于造事,凡所坐镇之境皆蔚然称治。卑职进事或早,但与在堂众位久从大将军麾下、勤受启迪者相比,也只是后进末学,希望诸位不要因生疏远我,让我能够见贤思齐,为大将军分忧任劳!”

  长孙俭态度仍然谦和有礼,并没有因为资历更深而傲视堂内群众,众人也都纷纷礼貌回应。

  由于荆州总管府军政聚于一身,所以在人员结构方面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小号的霸府,只不过不像中外府那样所有事情都围绕军事安排,发展的要更加均衡。

  崔谦之前担任长史的时候,除了负责具体的政务运作之外,也会负责一部分政令决策。尤其很多事情都是李泰先投入一部分人事资源开一个头,之后便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进行管理,往往便需要崔谦接手过去继续推动事务发展,达到一定的规模和进度之后,再拟定一套行政管理的章程。

  不过眼下李泰跟长孙俭自然达不到这样的默契,所以他也只是将接下来总管府将要运行的政务按照轻重缓急梳理一下,然后将这些事程交给长孙俭,让他协调执行。

  长孙俭之前也曾是封疆大吏,之后又进入霸府担任长史,对于这些行政管理的工作自然不陌生,在李泰将事情交付给他之后稍作了解,便开始熟练的调度起来,偶尔有些疏忽遗漏也只是对具体的事务了解不够全面所致,在一旁吏员的提醒下都很及时的加以补充,流程上并没有什么错误。

  李泰在堂中待了一上午,看到长孙俭处理事务越来越熟练,便也放下心来。

  因为他本身对于总管府的发展便有一个全盘的计划,长史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政务方面的大管家,并不需要长史给他提供太多开创性的建议和决策,所以总管府长史的作用向来也都只是体现在对他决策的执行上,所以他倒也不担心自己一旦离开就会发生什么喧宾夺主的事情。

  他来到关中这些年,势位的提升只是最表面的体现,在此之下所联结的人事网络和资源要更加的丰富,有了这些人事资源的支持,他才能在此任上凡事都游刃有余。

  如果真要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所取代,那么这个所谓的荆州大总管似乎跟一些基层岗位区别也不大。扫大街都要认坑认路,要真随便来个人就能干的有声有色,那他也是真该死。

  别的人不好类比,起码长孙俭这个在荆州待了多年并且历史同一时期仍然待在荆州刺史任上的表现,是被如今的李泰全面碾压。

  相对于政务上的按部就班,军事上那就需要更加谨慎一些。虽然说宇文泰已经是表露出了足够的善意,而且还附赠了宇文护这个家伙作为人质,但李泰也不可全无防备。

  后三国本就是个妖事横生的时代,各种小概率事件的频繁发生让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成本变得极高,做厨子政审都得比三公还严格,进宫不戴头盔那更是找死。

  而且就算不考虑宇文泰会不会对他下手,尉迟家兄弟也不得不防,这可是真有仇的。

  他们兄弟俩先后担任领军将军以掌管禁军,尉迟纲如今都还担任此职,废立皇帝要在长安城中举行,李泰这属于去人家主场上浪,当然也得保持警惕小心,不说会不会被迎面来上一刀,就算被他们带人给堵了羞辱一通那也是挺难受的。

  所以小到他的个人安保工作,大到他离开之后总管府的军事布局,李泰也都权衡多时,即便是达不到万无一失,也要力求面对各种意外和突发状况能够有后备的方案。

  至于说担心出意外而干脆不去,这也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这样一来无疑是把色厉内荏写在了脸上,之前瞎哔哔伐蜀之事话挺多,结果却连关中都不敢回,底色如何露出来了,那接下来只会迎来更加凌越底线的逼迫。

  抛开这些小盘算不说,随着新一年的到来,荆州总管府辖区周边局势也发生了新的变化。

  由于去年李泰婉拒了王僧辩合作的请求,所以王僧辩也没有等待北齐大军南来会师,而是先一步向合肥的郭元建所部发起了进攻,大破其军。

  随着郭元建退走,北齐在江北淮南所占据的几个据点都变得孤立起来,守城尚可,但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彼此呼应策援。这也让南梁在收复建康之后一直都比较严峻的江防形势有所缓解,京口的陈霸先在江北的活动也变得更加大胆活跃。

  下游的局面好转,无疑会给江陵方面增加更多信心,按照萧老七一贯以来的尿性,重启边衅也是极有可能。特别之前便曾派遣使者前来荆州索要夏口等诸口岸的南梁郢州刺史陆法和,估计会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至于北齐方面,如果想要挽回当下在淮南不利的局面,那自然就要从其国中加派更多人马南来。

  但是由于淮水上游的义阳被西魏所占据,北齐在淮南的军事行动是很难做到完全展开的,必须要提防这一后路变数。为了免于遭受这一掣肘,先向义阳发起进攻夺取义阳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说淮南江北都还没搞明白,再贸然开启与西魏之间的战火,但高洋这家伙是个讲道理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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