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家三兄弟在六镇兵变出道伊始便是顶流,贺拔胜、贺拔岳不必多说,他们的兄长贺拔允也并非寂寂无名之辈。不同于贺拔胜、贺拔岳各自雄踞一方,贺拔允则选择与高欢合作,当年高欢能从尔朱兆手中争取到对六镇镇兵的领导权,贺拔允也是出了不小力气的,只是由于后来孝武西奔、东西分裂之后,高欢出于猜忌还是弄死了贺拔允。
不过贺拔允的儿子们,高欢还是给留了下来,一直安置在了定州,便是眼下暗室中对坐密谋的这兄弟三人,名字分别叫做贺拔世文、贺拔世乐与贺拔难陀。
听到自家兄长的建议,其他兄弟两也都连忙点头道:“高氏一门凶残不道之徒,盗国窃享这么多年已经是苍天不仁,如今终于有勇士来伐、灭贼卫道,咱们兄弟纵然力量寡弱,也应奋起响应,为父报仇!”
凭心而论,他们兄弟在北齐过得倒也并不算差,起码相对于叔父贺拔胜的儿子们来说,能够保住性命,而且还衣食无忧的生活在定州。但如果谁觉得鳄鱼的眼泪甘甜可口,让人怀恋,那也实在是脑壳有问题,如今看到有能报复高氏的机会,他们当然按捺不住。
不过眼下高思好对城池的控制尚算有力,贺拔世文兄弟们固然衣食无忧,但有这样的身世,注定也难以在城中经营起什么可观的势力。如今就算图谋起事,也不过是趁着魏军强大的压力之下搞得城中人心浮动,从而暗暗聚集一些志同道合之人。
且不说定州城中暗潮涌动,魏军如此猛烈的攻势也给井陉方面的敌军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尽管两地相距也有一些距离,但总有斥候往来传讯,魏军之前围剿了一部分,但也做不到将定州城周边旷野完全封锁,总是会有漏网之鱼,而且他们还刻意放走一些齐军斥候,让其传信回土门大营中,用以营造那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此时的土门大营中本就群情激愤、人皆渴战,段韶在时尚能约束住众将,可是段韶离开之后却没有人能够主持大局。高长恭身份虽然尊贵,但资历却浅,而且因为担心他年少冲动,段韶也没敢直接委任他暂掌诸军军事。
随着定州方面恶劣的情况不断传来,加上魏军一直不间断在搞的一些挑衅举动,在没有了足够的约束之后,终于有一支规模不大的齐军队伍忍受不住,趁着出巡之际离营往滹沱河方向而去,想要伺机对魏军报复一番。
第1250章 交战滹池
滹沱河发源于太行山西麓的肆州,一路东流穿太行而进入到华北平原,横陈于河北大地,乃是河北地区一条非常重要的河流。
随着时令转入深秋,滹沱河的水流也有所减少,有的河段因为胡乱的渠池开凿引水,都变得壅塞干涸起来,也使得整条滹沱河都变得淤泛不定,不如往年那般造福两岸。
河北地区拥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自古以来就是农耕发达、民生殷实的地区,北齐因为据有河北,也一度成为后三国实力最为强大的一个国家。
相对于关中方面还要辛勤的劝耕奖织、兴修水利,河北地区都不需要如何细致的治理便能获得可观的回报,这也向来都是北齐强于其他政权的一个深厚的物质基础。
同一时期的西魏北周只有在先后兼并了蜀中与江陵等地区之后,在物质基础方面才拥有了一定的抗衡能力,但是发展到军事上的压制又花费了很久的时间。
当然那是在李泰未曾参与的那个时空当中,如今的西魏政权将开拓的成果转化为战争潜力的节奏获得了极大的提升,到如今已经展现出全方面压制的实力。
定州原本也属于河北地区重要的农耕地带,但是由于大量镇兵的涌入,使得此地的农耕生产环境遭到了极大的破坏。
镇兵本就是鲜卑化的武装集团,无论生活方式还是社会组织形式都与农耕社会的汉人群体有着极大的不同,北齐也并没有在镇兵的基础上产生出府兵组织,所以定州在北齐的统治下便一定程度上的从传统的农耕地区退化为农牧区,大片的农田被撂荒而后成为牧场,农业配套的各种水利设施也都多有荒废。
虽然区域之内还存在着一定的耕织生产,但是相较之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牧场的扩张使得许多均田户成为了无土流民,这些流民又被镇兵集团所吸纳成为奴户。
鲜卑化的社会组织在河北这种传统农耕地带造成了一个比较奇特的现象,那就是高度的城镇化。这可不是后世的城市化,在当下时代中,城与镇都是属于军事单位,城人基本上就等同于从事军事行动的军人。
镇人多数从事军事行业,而受他们所控制的汉人奴户由于没有足够的农田从事生产,手工业便发展起来,导致定州一直到了后世隋唐乃至宋辽时期都是河北地区重要的手工业生产基地。
抛开区域的世风发展不说,如今的定州笼罩在一片战争的阴云当中,无论是定州城所在的中山郡,还是滹沱河所流经的常山郡,全都一派肃杀景象。
段韶对李泰还算比较了解,虽然魏军主力已经推进到了定州城下进攻这座城池,但是为了引诱井陉方面的齐军出战,李泰还是在南面布置了为数不少的兵力,主要都是在攻城战当中不太排的上用场的精锐骑兵,游荡在滹沱河北岸的一片区域之间。
魏军客场作战,本来不太容易在旷野之中建立起主动权。但是由于定州这里本身就高度城镇化的社会形态,使得齐人本身对旷野的掌控度就不高,民众多数都集中在固定的城镇当中居住,随着丁壮力量被抽调走之后,城镇中留守的多是老弱妇孺,不被魏军进攻便是万幸了,更加不敢主动出城去干扰魏军的行动。
魏军本身就拥有着方便易携的军粮,而在这农牧地区想要获取战马的干草豆粕等饲料也比较方便,在井陉齐军龟缩不出的情况下,魏军将士们在区域内恣意的纵横离合,仿佛回到了己方的主场一般。
不过为了示敌以弱,大部分的魏军骑士们在滹沱河北都是潜伏休养的状态,并没有太过高调的活动,只是与齐军之间维持着斥候追逐的互动,但实际上对区域的掌控要远远超过了齐军。毕竟土门关像是一个牢固的拴马桩,极大的限制住了齐军的行动。
土门大营中那一支齐军队伍在离开大营一段距离之后,便落入了魏军斥候的眼中,但他们只是远远的保持着追踪观望,并没有上前发动什么试探进攻。
这一支队伍约莫有七百多人,虽然相对于数万大军而言并不算是一支大队伍,但在旷野中已经是一个比较醒目的目标。大概是之前在军营中忍耐的太过憋屈,离营之后便不乏队伍中的军士对着远处的魏军斥候不断做出挑衅的动作并大声辱骂着。
这一支队伍策马疾行,只用了不足半个时辰便抵达了滹沱河南岸,他们并没有沿河岸左右巡视,而是派遣出十几卒员自浅滩处过河,其余军众则在河南岸下马休息。过河的齐军卒员也并没有四处游荡,而是目标明确的向着一个方位打马而去。
看样子,这应该是一支居住在滹沱河北岸城镇的队伍,离营外出想要看一看乡居有没有遭到魏军的袭扰破坏。
那十几名卒员很快便抵达目的地,是一座建造在山坡上的不大堡垒,看到堡垒仍然完好,城头上还站立着留守的乡亲,那些策马而来的卒员心中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快速上前用鲜卑语交流一番,准备要将留守的军士家眷们接应到滹沱河南靠近大营的地方安置下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军士之前被召集起来离开乡里,亲人们却留在乡中,暴露在了魏军的铁蹄刀锋之下生死未卜,使得这些军士们每天都忐忑不安。如今终于壮起胆来归乡探视亲人,自然也想趁此机会将亲人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有数骑返回滹沱河岸边告知这一消息,南面休息的那一支队伍军士们便又都纷纷渡河上马、直奔那座城堡而去。远处虽有魏军的斥候观望,但因为人数不多,也都不敢靠的太近。
很快队伍便抵达了城堡外,城堡中留守人员也早已经收拾妥当,然后便一起离开城堡,循着来路向滹沱河南而去。
这时候,不只是魏军的斥候,就连齐军方面也注意到了这一支私自行动的队伍,当见到那些装载着家当物货的车马队伍与队伍中的妇孺民众,齐军斥候们自然也明白了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
拥有类似想法的人不少,但真正敢付诸行动的却是不多,当见到有人敢于直接行动,营外巡弋的齐军将士们也无作呵斥,反而有不少人主动上前接应,而这一支队伍也得以顺利的返回到土门大营附近。
那些被接到这里来的军人家眷们自然不能入营,但也携带了毡帐等物,直接傍住大营一侧搭建起了一处简陋的营地,居住条件虽然比较恶劣,但是相对于之前寝食不安、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心里自然是获得了极大的踏实。
那些私自离营的将士们少不得要受到惩罚,这种违反军令、私自离营的行为,如果真的依照军法追究起来的话,那是需要斩首示众的!
但是法理也不外乎人情,这些将士们离营也并不是要做什么恶事,只是为了将河北岸的民众引护到南面来安置,使这些人免于遭受魏军的屠杀,而且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这又有什么错?
段韶离营之后将军务分付几名部将执行,并没有指派哪一个人全权处理此事,所以在讲到对这些人的处罚时便需要数名将领商讨执行,难免便发生了分歧。
“军令如山,不可怠慢!此群徒公然违命,一定要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高长恭虽然想要出击魏军,但是对于这一件事却持否定态度,认为需要严惩以维护军令威严。
但是其他几名将领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认为如果真的严惩这些人的话,军众必然士气沮丧、众怨沸腾。双方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于是便也只能决定暂且将这些私自离营的将士们监押起来,等待平原王归营之后再作处置。
其他将士们却并不清楚这些内情,他们只见到这些人离营北去顺利的将家眷接应到安全的地方来,各自心内自然也都蠢蠢欲动。普通的营士们不能离营,接受的讯息还比较有限,但是那些将领们却游走诸营,开始私下里串联起来。
就在这件事发生之后的第二天黎明时分,又有一支队伍悄悄离开了土门大营,队伍人数也较之前扩大数倍,达到了足足三千多人。
高长恭得知此事后,顿时变得脸色铁青,他自然清楚一旦任由情况再继续发酵,后果恐怕不可设想。于是他便也不再理会其他几名将领的劝说,一边着员离营追赶那些军众、着令他们立即归营,同时对于昨日搁置没有处理的那些军士加以严惩,为首者直接斩首传示诸军、其余从人也都各加酷刑。
他这亡羊补牢的行为虽然暂时将群情震慑住了,但也在诸军将士心中激起了极大的愤懑不满。而最严重的是,那些离营而出的军众们根本就不理会他的传令,仍是继续向北、直接渡过了滹沱河。
由于这一次参与行动的军众更多,他们也并不是出身一地,想要将所有的军人家眷都召集起来,必须要扩大活动的范围,时间也要有所延长,危险性自然大大提升。
不过据说魏军主力已经驻扎在据此一两百里之外的定州城下,短时间内必然难以大部转移、反杀回来,而且有了昨天成功的一个例子,他们也都颇具信心。此次参与行动的三千余众,就算是遭遇了魏军的拦截,如果数量不算太多的话,也完全不必惧怕。
因此在过河之后,一部分人留守河湾打造一个快速通行的渡口,另一部分人则快速奔赴目的地,去将遗留在此境中的亲眷们聚集起来接引至此。
齐军的这一系列行动自然瞒不过魏军耳目,事实上昨天的那一队军民能够顺利返回土门大营,就是他们刻意放走的,目的自然也是为的吸引更多齐军外出,如今看来,效果也确实不错。
“郎主,有一队齐军向真定城而来,是否要发起截杀?”
在位于滹沱河北岸真定城附近的一处沟谷间,存在着一处魏军的营地,约有两千多名魏军精骑昨夜转移至此,率队者乃是李雅。
听到下属入前请示,李雅缓缓摇头道:“让他们先与诸城民众接洽,待其军民聚集之后再作攻杀!”
此番战事被唐王定义为灭齐之战,因此李雅等魏军当中的后起之秀们各自也都得以统率一军,相对独立的执行一些作战任务。
如今滹沱河北岸除了李雅这一支军队之外,还有其他数支劲旅,将近一万名精骑部众,原本主要分布在定州城南面几十里之间,为的是拦截阻击井陉北上援军,不过齐军迟迟没有北进,反而在滹沱河附近增加的活动,于是诸军便又向下潜行而来。
这些北来的齐军将士们行动倒也比较迅速,毕竟还占据着熟悉路径的主场优势,过河之后很快便集结起了几处目标城镇的民众,然后便快速的向着滹沱河渡口撤离。
但境内几支魏军骑兵队伍都已经逼近滹沱河一线,又怎么会任由他们撤离。之前不发起战斗是担心他们一冲而散,毕竟想要在旷野中拦截那些无心作战的轻骑部伍也是非常困难的。
可是现在有了那些留守民众加入进来,齐军的行动速度自然便遭到了极大程度的限制,此时魏军将士再冲杀出来,自然便有了更大的拦截把握。
“魏军来了、魏军来了……快逃、快逃!”
当见到旷野中那些魏军精骑冲出,本就提心吊胆的齐军军民们顿时脸色大变,加快速度向滹沱河奔逃而去,但就算他们再怎么加速,终究还是比不上魏军全速奔驰的战马,那些齐军骑士们因要保护着亲眷队伍,也都不敢策马飞逃。
好在潜伏在暗处的魏军精骑并没有全都杀出,仅仅只是出动了两支千人队,在距离滹沱河还有十几里的旷野中向着齐军军民发起冲击。而这两支队伍也并没有直接冲杀进队伍当中,而是绕着队伍两侧左右威吓,将这本来有些松散的队伍给驱赶的更加凝实起来。
这一支队伍约莫五千余众,刚刚被从城镇中接引出来的镇人家眷们占了多数,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而那两千多名齐军轻骑则分布在队伍两侧,不断的张弓射箭逼退左右试图靠近的魏军军众,一边阻敌一边引着队伍继续向南而行,只是速度却慢如龟爬,十几里的距离俨然已是遥不可及。
“不好,魏军当真伏兵滹沱河北,准备阻杀我军民!”
渡口处留守军众们看到远处的交战,一时间脸色也都纷纷一变,当即便又有数百军卒上马飞奔而去,准备将受阻军民接应过来。同时也有人担心魏军伏兵不止于此,便又连忙南去往土门大营求援。
此时的土门大营正因兰陵王一通酷刑惩罚而气氛压抑至极,当听到外出军士遭遇魏军伏击,将士们各自脸上也都面露忧色。
“某等私自离营,自知罪该万死。只因家人皆留滹沱河北,实在不忍抛弃家小。今遭魏军伏击于野,若不往救,恐怕军民俱不能活……恳请大王、乞求大王怜悯生人求活之意,派遣师旅北去接应!”
这些军士们归营后也不讳言自身违反军令的罪行,扑通一声扎倒在高长恭足前,旋即便连连叩拜乞求道,声调悲怆惶恐,令闻者都不免涕泪。
“尔等罪行,稍后再论,滹沱河北敌情如何,速速详细告来!”
高长恭之前严惩将士,也只是为的严肃军令而非畏惧魏军,当听到魏军在滹沱河北有所埋伏之后,脸色也是一变,当即便沉声询问北面敌情与战况如何。
当了解到滹沱河北岸有数千军民被魏军截留阻拦下来、不得南归时,高长恭顿时便也皱起了眉头,此时旁边又有将领沉声说道:“平原王行前已有嘱令,切勿轻易出击。但这些军卒却胆大妄为、不受军令约束,今为敌所伏,也是自寻死路!”
高长恭心内本来还在迟疑难决,闻听此言之后却是眉梢一挑,口中沉声说道:“此诸军众违触军令,自有军法处置,岂可抛掷为贼军刀下亡魂!”
他虽然也深恨这些违令外出的军众,但却做不到将这些人抛弃在外任由魏军屠戮,因此当即便勒令召集五千军众,准备亲自率领前往滹沱河北岸救援接应,准备将这些军众接应回来之后再作严惩。当然具体该要怎么做,也要抵达现场具体分析,如若当真难以救援,他也不会以身犯险。
土门大营距离滹沱河有五十多里,快马全速奔驰的话,不消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当高长恭率军抵达此间的时候,北岸的战斗其实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时辰。
滹沱河两岸一马平川,如今又是草木凋零的深秋时节,尽管距离战场还有着十几里,但只要稍据高处便能将北面战场情势一览无余。
第1251章 当战则战
战场上,魏军约莫有将近三千卒众,但却比较分散,并没有形成一个攻击力较强的阵队,只是围绕着齐军军民们进行各种穿插阻截与威吓进攻。
齐军则有将近六千众,大部分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民众,在魏军骑士的困阻之下形成一个椭圆阵型,齐军军士们分布在这阵型外放,勉强能够对那些魏军骑士进行一定的拦截抵抗。
由于这些军士们都是私自离营,并没有携带太多精良的军械,再加上还要兼顾阵型中那些好不容易接应出来的那些家眷们,整体上都处于一个下风。
双方之间的战斗进行的也并不算太激烈,甚至由于众多民众拖累行军,那些参与围攻的魏军军士都还有暇放慢速度、脱离战斗,在一边休息恢复战马体力。
高长恭看到这一幕之后,心里便隐隐有所了然,魏军这是在刻意拖慢战斗的节奏,为的想必就是要用这些军民吸引更多的齐军将士过河加入战斗去。虽然并不清楚魏军还藏有怎样的杀招,但他猜测对岸魏军绝不只有摆在明面上的这些兵力。
因为从土门大营一路前进至此,齐军的战马体力消耗也是不少,当见到战斗强度并不算太大的时候,高长恭便也没有下令立即过河参战救援,而是着令将士们快速调整恢复一下体力。他这一路人马的到来,也给对岸那些军民们不小的安慰,不再像之前那样惶恐无助。
不过因为这一支齐军的到来,对岸的魏军也开始加强攻势,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拦截为主,几支队伍快速形成,然后冲入齐军军民之间冲锋厮杀起来。
随着魏军骑兵的冲击,尚算完整的阵队顿时又变得混乱起来,许多民众倒在了魏军的屠刀之下,而在奔逃途中又发生了极为严重的踩踏情况,大量的军民跌倒在了旷野中,仿佛一片片被割倒的禾谷,看得人倍感揪心。
“大王,魏军实在太过凶残,出战吧!”
几名将领实在不忍见己方军民就这样毫无反击之力的被魏军大肆屠戮,纷纷来到高长恭面前请战。
高长恭这会儿心内也是愤怒至极,当即便也顺应将士们渴战心情,下令部伍过河列队,而他自己更是手持马槊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当麾下大部分将士都已经抵达北岸之后,当即便将手中马槊振臂一挥,口中大吼道:“杀贼!”
数千名齐军精卒策马冲向战场,当真声势骇人。这些将士们之前被约束在土门大营中,被魏军各种挑衅手段已经搞得满腹怒气,如今又亲眼见到魏军如此残杀己方军民,更是被激怒到了极点,现在终于等到机会入阵杀敌,一个个周身都笼罩着如有实质一般的杀气,有的人还在奔行途中便忍不住发出愤慨至极的咆哮:“羌贼纳命来!”
眼见这些齐军将士们冲向战场,战场上的魏军骑士们却没有上前迎战,而是在各自兵长的喝令下快速集结起来,然后便勒转马首从侧面脱离战场。
“懦夫!鼠辈!只敢欺压弱小,为何不敢停下交战?”
众齐军将士们见到这一幕后,当即便嘲讽咒骂起来,心中积郁得到了极大的发泄,同样也有人不甘心让魏军在自己眼皮底下撤离,绕过己方军民队伍继续向撤退的魏军追杀过去。
高长恭心中还谨记着段韶的叮嘱,不敢在北岸太过恣意活动,虽然魏军撤离让他心中也很是不甘,但还是大声喝令道:“先将军民接引渡河,穷寇勿追!”
在他的约束下,齐军并没有继续追击已经跑远了的那些魏军骑兵们,而是抓紧时间将之前一直被纠缠在此、不能前进的军民速速往滹沱河那里护送过去。
高长恭亲率一队精骑在侧方护持,同时视线不断的望向周遭区域,并且分遣斥候巡察左近,担心遭到魏军的伏击。
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军民们也都心知情况危急,全都加快速度往南面行去,不敢逗留于此浪费时间。
过了一会儿,有被派往北面的斥候匆匆策马返回,来到高长恭面前,神情有些凝重的说道:“启禀大王,东北方有大量敌踪,约莫万众……”
高长恭听到这话后眸光顿时一凝,心道果然如此,于是便又下令让民众们加快前进速度,军士们则集结在之前的战场附近,避免被魏军伏兵杀出冲散。
十几里的距离并不算远,但是那些民众们大多都是徒步,尤其各自还携带了数量不少的家当,前进的速度自然快不了。尽管旁边有军士们不断呼喝催促,但也鲜少有人舍得抛下财货家当以加快速度,倒是不乏人面露讨好的对着军士们笑语拱卫:“魏军都是无胆鼠辈,见我六州儿郎这般英雄,想是不敢再来招惹!”
但实施情况显然不是像这些人所说的那般,之前被齐军驱走的魏军将士们并没有走远,撤离此间在十多里外便停了下来,仍然心怀叵测的向南望来,如同狡黠凶狠的狼群一般似乎随时准备反杀回来择人而噬。
与此同时,之前被齐军斥候查探到的那一路师旅也出现在了此间齐军将士们的视野中,黑压压的一片人群,看起来的确是有上万众之多。
可是随着彼此距离拉近,他们才发现这些人群并非全都是魏军骑兵,当中人数最多的似乎还是普通的民众,而在这河北定州境内出现数量如此庞大的普通民众,稍微一想也就能猜出他们都是什么人。
不错,这些民众都是定州当地的镇人家属,因为他们比较习惯在城镇中集中居住,所以魏军只要攻破一座城镇,就能在城镇中驱逐出大量的镇兵家眷。要换了分布乡邑之间居住的汉人百姓,一时间还聚集不起来这么多。
当看到那些被魏军将士挥舞着屠刀驱逐而来的镇兵家眷的时候,高长恭与一众将士们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他们这里刚刚解救出的民众们都还没有渡过滹沱河,魏军却又不知从哪处驱赶来了这么多,究竟救还是不救?
“让这些男女抛下物货,全速前进,不得再滞留途中!快、快,否则魏军杀来,俱死此处!”
高长恭看看北面魏军和被驱赶南来的民众们越来越近,耐心也已经消耗殆尽,知道若再拖延下去,情况只会变得更糟糕,于是便着令军士们动作粗暴的驱赶那些仍然不肯舍弃财货的民众们加快前进。
“救我、救命啊……”
这会儿,被从北面驱赶来的民众们哀号求救声也逐渐传来,一众齐军将士们全都面露义愤填膺之色,甚至不待高长恭下令,便已经有将士策马向北面疾奔而去。
发生这样的情况,高长恭也知道难以约束住这些愤慨至极的将士们,只能趁着这一股炙热的战意来针对魏军进行打击,于是他便也率领军士们策马冲上前去,并在途中安排战术:“勿为民众所阻,直击敌军阵队,切勿与之缠斗,速接速战,慎勿停留!”
魏军在这滹沱河北究竟分配了多少兵力、又进行了怎样的布置,全都笼罩在战争迷雾当中,高长恭也没有心思去一窥究竟,打乱敌人的所有布置,他只是想用最快的时间击溃已经出现在眼前的这些魏军将士,然后快速的将此间军民带回土门大营,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于此滞留越久,危险就会成倍的增加!
这一次魏军也不再避战,只是阵队集结在了他们所驱赶的这些河北民众们的后方,齐军入前交战,难免要从这些民众阵队中冲撞过来,对其士气总会有一定程度的消磨折损。
魏军向来军籍颇严,以平民结阵设阻的战术很少去使用,不过这些被从城镇当中驱逐出来的镇人家眷们也并不算是普通的平民,他们家中的壮丁或许就在如今齐军那骑兵阵队当中,本身也都属于北齐武装集团的一份子,与普通的民众还是有所不同。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这些民众才能够将齐军吸引至此救援。如果当真是河北普通的汉人民众,哪怕被魏军杀光了,这些齐军将士们也只会保持慎重观望的态度,绝不会以身犯险的前来救援。
高长恭亲率师旅从这人群侧方切入进来,当见到对面那些魏军将士们又绕着人群往后方移动,他心中先是暗骂一声,旋即便也不再理会马前奔涌的那些普通民众,循着最短的直线距离向着敌军冲杀过去,口中只是大声呼喊道:“生民速速扑倒,休得阻拦师旅杀敌!”
那些来得及躲避卧倒的民众倒还算是比较幸运的,一些比较倒霉的因为正身处队伍冲锋的正当面,便免不了被战马踩踏在地或是直接撞飞,结果倒是没有什么区别,无非筋断骨折、吐血而亡。
战争本来就是残忍的,所谓的怜悯也仅仅只是强势一方在胜机锁定之后愿意多费些许周折,而在此之前,双方参战将士唯一的目标就是获得胜利,任何阻拦他们达成这一目标的障碍,统统都要扫除!
包括眼前这些手无寸铁的民众,哪怕他们当中就有着此时正在冲锋的齐军将士们的父母妻儿,但在杀灭敌人之前,也都容不得停下来悉心关照。
除开几千名杂乱的北齐百姓之外,在这人群后方还有三千多名魏军将士,此时也都组成了一个个便于离合作战的骑兵小队,在这人群后方等待齐军将士的到来。
“狗贼死罢!”
有率先冲出人群、杀至近前的齐军军士挥舞着马槊便跃马直刺向不远处的魏军骑士,胸膛中喷涌而出的怒火仿佛全都集中在那寒芒闪烁的槊锋上,使得这槊锋似乎蕴有千钧之力、力能开山破石!
然而其槊锋距离敌骑还有丈余,对面却有一劲矢破空而来,直刺入这名勇士面门之上,旋即这仿佛杀神降世、正自咆哮杀敌的齐军军士便从马背上一头栽落下来,气绝身亡。
汹涌澎湃的怒火与战意固然能够让人在战场搏杀当中拥有超水平的发挥,但也并不是唯有齐军将士此际才有奋勇杀敌的斗志,须知上一次血洒这一片土地上的,还是那些数千名被引诱到定州城下遭受伏击的魏军将士们。
此时的战场上,便有那些战死将士们的亲友,他们心中也是深衔仇恨、早就在厉兵秣马的准备杀敌报仇。眼下终于将齐军将士从土门大营中引诱出来,此时自然也将仇恨与怒火灌入到手中的刀枪中,直向敌军劈刺而去。
“压过去,不要让东贼冲出阵队!”
这一次魏军将士并没有遇敌则遁,而是直接冲上前以硬碰硬,并且还颇为歹毒的将齐军阵队阻截在这些惊慌的人群当中,通过那些惊逃奔走的民众们限制齐军阵队的离合变化与进退发挥。
此间民众虽只数千,但是在一番冲击惊吓之下全都逃散开来,使得方圆数里之内都充斥着奔走嚎叫的人影,哪怕是人群散开后已经不足以影响骑兵进退活动,可是那嚎叫遍野的杂乱声音也给此间交战的齐军将士们极大的心神扰乱,影响到了交战中的发挥,开始在魏军的攻击下收缩败退。
“贼羌休走!”
虽然战场上形势整体处于劣势,但高长恭却仍气势雄壮,他人马合一,手中的马槊飞舞的更是如同游龙一般,凡其所至,敌军或避或死,鲜有能与抗衡交战者,而其身边亲兵也都随行于后,成为战场上冲势最为凶猛、表现最佳的一支队伍。
不过因为这一队人马的出色表现,也吸引了战场上魏军将士们的注意,由于眼下魏军掌握了整体上的主动权,人马的调度也更加灵活,于是便有数支队伍在穿插击敌的过程中渐渐向这一支队伍靠拢,仿佛绳索一般在其周围逐渐收紧。
高长恭自然也察觉到自己这一队人马遭到了敌军的锁定,冲杀起来不像之前那样轻松,当即便着令亲兵向天抛射鸣镝,呼唤战场上的齐军队伍向他所在聚集。
倒不是他畏惧敌势,而是骑兵作战本就节奏迅猛,一旦敌军队伍为了锁定自己这一队人马而收缩包抄起来,便会丧失一定的离合机动能力,只要他这里能够承受住敌军的绞杀,自然就能给外围军士们争取围困魏军阵队的机会,内外配合之下便能够完成一场漂亮的反杀。
此时战场上的魏军战将也多是年轻少壮一代,诸如李雅、韩擒虎之流已经算是老资历了,其他贺若弼、杨整之类三卫子弟作战中勇则勇矣,但经验还是有所欠缺,此时向高长恭所在靠拢而来,主要还是打的擒杀敌将的主意,没怎么留意到战场上局部形势的快速变化。
“阵势太过紧密,散开、撑开敌阵,只留两队前后包抄!”
李雅倒是注意到此间军士过于密集,都影响到了彼此间的冲杀移动,忙不迭大声喝令,并且自己率部往侧方游走,撑开一个犄角出来。
“贼将休得猖狂!”
贺若弼眼见这敌将勇猛有加,武装又颇为精良气派,心知不是一般战将,对于一心想要创建大功、一鸣惊人的少年而言,自然是有着莫大的影响力,所以一直策马追赶在高长恭的后方,试图迎战对方。
只不过战场上战马跳纵速度迅猛,偶或交战一合,倏忽已在数丈之外,如果不是双方彼此都要咬紧对方,想要一直缠斗下去的难度也是极大。
最起码在高长恭的心目中,这名魏军神情亢奋的小将还不值得他打断自身的作战节奏去将其置于死地,一番接触交战没能直接干掉对方之后,他便也懒得再继续纠缠,转而率队往其他方向突击,以保持队伍高速的冲击移动状态。
此间一番交战下来,高长恭有意将队伍带出人群之外,而魏军方面则是配合着继续将齐军向北牵引,拉开他们与滹沱河的距离。
这里双方参战各自有三千余众,战斗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节奏便不像最初的时候那样猛烈,人马体力都在快速的下滑,但是由于彼此纠缠之势太深,一时间也难能脱战。一直等到齐军后备师旅也加入到战场上来,魏军将士们才抽身退开,在数里外的一处土坡停驻下来。
此时在这战场北面十几里外,之前没有参战的魏军将士又集结起来,将一群北齐民众驱赶在了郊野之中。看到这一幕之后,高长恭心绪不免又陡然下沉,而其身边将士们对于魏军这一行为虽然也都愤慨不已,但在刚刚经历过一番激战的消耗之后,这会儿倒也没有气盛的不可控制。
很显然,魏军就是要用这些定州民众们来钓住和吸引更多的齐军北上交战。高长恭原本还想着快速接应之前那一批军民返回,但是看到魏军这样的操作之后,他心里也清楚难以再轻松撤离了,且不说对面的魏军不会轻易放他们返回、一定会极力阻拦,就算他们能够突围撤回土门大营,此边情况在大营中传扬开来,只会使得大营中的军心越发不可控制。
“终究还是不免一脚踏入了泥潭中……”
想到段韶临行前一再叮嘱不要轻易出击,而高长恭也做出了保证,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这一出来,再想返回怕是很难了。
他这里率领师旅在北岸郊野稍作休整,回首南望却见又有一队人马向北而来,远眺那阵队规模怕是也得有着近万之众。
看到有援军北上策应,周围一众齐军将士们不免心神大定、脸上也都露出了踏实的笑容,然而高长恭却没有太过乐观。眼下大营中拥有决定出击与否的将领不只他一人,但无论南面率队者是谁,无疑都违反了平原王行前嘱令,将更多的兵力分散于外。
尽管眼下出现在视野中的魏军满打满算不过五六千人,但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人员布置,他也一无所知。而且他们眼下所处的方位已经处于定州城与土门大营的中间,换言之定州方面的魏军南来与土门师旅抵达这里,所需要的时间也都差不多。
南面援军的到来,其实并不能带来什么优势和安全感,反而会进一步增大他们在这区域内遭遇魏军主力的可能。高长恭虽然不惧与魏军激战,但是刚才的交战中也让他感受到魏军的确是一个难缠的对手,其中一些将领在战场上的勇武表现和对战机的微妙把握并不逊色于他。
再加上魏军随时都有可能驱赶民众靠近战场,扰乱齐军将士们的军心与阵队,所以高长恭心内也认可了段韶之前的主张,认为不宜离开土门大营这一优势地形、仓促的与敌军展开会战。
只是现在看起来,这觉悟似乎是有些晚了。
这会儿,魏军不再有意的去驱逐那些镇兵家眷们,而是各路人马开始在旷野中收缩集结起来,形成一支规模庞大的战队。至于那些仓皇的民众们,这会儿也并不需要驱逐,下意识的便向着齐军所在奔逃而来,希望能够获得解救与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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