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晋世以来,便有成汉、谯蜀、宋齐梁等政权更迭,包括如今蜀中称帝的武陵王萧纪,他们都不过只是走马观花的看客,巴蜀真正的主人还是世代扎根于此的豪强大族。
为了保存自己的乡资势力,这些大族也都会无所不用其极。就拿此番武陵王征发诸方士卒、逼得大巴山中众蛮族向山南汉中流窜,其实单凭官府的力量远做不到这一点,主要还是这些豪强大族将原本发放给他们的丁役负担转嫁给了更底层的汉蛮民众,所以才能做到对蛮部山民如此深度的骚扰。
此一类的操作,对一干巴蜀大族而言可谓熟门熟路、非常简单,只要能够守住他们的乡土利益,更为激烈的手段他们也用过。
无论是勾结四周蛮部,还是勾结外敌,又或者干脆闭门割据,只要能够保证他们自身的利益,任何手段他们都会尝试,可谓是百无禁忌。
否则单凭蜀中十室九贫的贫富差距,是担不起贪乱乐祸这样的评价的。贫者只有一条命罢了,折腾一次也就完了,既谈不上贪,也感觉不到乐。唯有这些巨室豪宗,他们才能不断的制造出赤贫之人,然后再不断的折腾以维持自身利益,才拥有贪乱乐祸的资格。
眼下这些人聚集在此,一脸的义愤填膺又牢骚不断,表面上虽然说得是西魏压价强买蜀锦一事,但其实内里的意义要更加的丰富。
李迁哲的来历以及其人听命于荆州总管府李大将军等事都不是什么秘密,这些人所强调的行情本价自然不是单指蜀锦,同样还包括了他们各自的身家性命和投效成本。
李迁哲早得大将军的全权授命,但眼下却并不急于将这底价抛出来,只是笑语说道:“此事究竟有理无理,我不敢轻作置喙。但武陵王如今仍为州主,他对此事又是作何处断?”
众人听到这个问题,脸上忧色更甚,多数都叹息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开口说道:“大王并没有答应魏人互市的请求,但却赠送魏国三千匹锦货……”
“竟有此事?”
李迁哲闻言后不免颇感诧异,咂摸片刻后才想明白武陵王这番操作的深意。
西魏提出这样的请求毫无疑问就是趁火打劫的勒索敲诈,一旦武陵王受迫于压力而答应下来了,直接就破坏了对外贸易发展多年所形成的一个价值体系,乃是不折不扣的饮鸩止渴。
可是如果无所表示的话,如果西魏直接兴兵来攻,蜀中必然就要面临着腹背受敌的恶劣情势,到时就连生存都成为了一大难题。
如果与西魏就蜀锦市易的价格拉扯谈判,如今的武陵王又不具备这样的精力。索性两害相权取其轻,干脆连钱都不要直接送给西魏一批蜀锦,暂且稳住对方,从而集中全力进行自己的计划。
如此一来既安抚了西魏,也没有破坏蜀锦贸易的价格行情,也算是略得兼顾两全的应对方案吧。
可能武陵王还对自己的这一应对比较满意,但也不想想自己所面对的是什么对手。那是一群北镇镇兵所主导的一个霸府政权,侯景都是镇兵当中的失败者落魄逃到南梁,这些本性穷横的家伙会懂得适可而止?
武陵王这一做法绝对不会换来对方的让步,反而暴露了自己的怯懦软弱和别有所图,迎来的只会是更加突破底线的强硬要求!甚至可能连这一步骤都直接省略,下一步便直接发兵蜀中了。
李迁哲并非受命于中外府,自然不知国中下一步的要求,但见在场群众讲起此事都一脸黯淡之色,可知在他们视角中武陵王这一做法无疑是有着另一层含义。
割舍重货以求结好敌邦,而在国中却极尽征调、一副厉兵秣马的备战动作,毫无疑问是为了与江陵争雄。这说明武陵王已经打算放弃了他镇守巴蜀的本职使命,选择去与江陵决一胜负。
巴蜀人家并不关心武陵王霸业如何,他们所关心的只是自家这一亩三分地的安全。本该坐镇蜀中的武陵王已经心不在此,而西魏又是一副徘徊门口的野蛮人姿态,这让他们心中既惊且忧,前路该当如何也都充满了迷茫。
李迁哲原本情况倒是与这些巴蜀人家不乏类似,倒是很能代入这些人的心境,但幸运的是他遇上了李大将军的积极拉拢,以至于在大势变化过程中很快便找准了自己的新定位,从而成功过渡,直接迈过这前途未卜、难以抉择的步骤。
如今他以过来人的姿态再看这些人的纠结,心中也是颇感唏嘘。不过眼下他是身负使命而来,倒是不方便过于感性的同这些人谈论相关的问题。
“武陵王多桀骜之志,无守业之心,于众巴蜀群众而言,诚是一悲。逢此多事之秋,须臾之间祸生咫尺之内,诸位的确需要多作谋计,或可应劫免祸啊。”
李迁哲长叹一声,将当下蜀中局面稍作点评,便见周遭众人脸色俱是一白。
虽然说这些巴蜀大族乃是地头蛇,扛过了各种兵灾祸乱仍然存在,但这过程中也都需要付出惨痛代价,之所以能够顽固存在着,那也是艰苦奋斗、努力钻营的结果,熬不过的那自然也都消亡了。
一名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上前一步,不无殷切的望着李迁哲说道:“李侯乃是地表贤达,无论岭内岭外皆有令声,如今也是明哲保身、趋吉得安,未知可有良策教我群众?”
这中年人名叫罗宗义,广汉人,担任巴西郡司马,他们所在的这座糖城筑造时所消耗的工力物料皆是其人负责筹措,也是彼此进行贸易的核心人物。
李迁哲所谓的明哲保身,那就是投靠了荆州的李大将军,罗宗义向其请教良策,想要听到什么内容可想而知。就连一郡上佐都有如此心思,如今巴蜀人心之涣散可想而知,这大概也是武陵王急于攻出巴蜀的原因之一吧。
另一名身形矮壮,瞧着武力不俗的壮汉则就说的更加直白:“李侯你今奉从魏国李大将军命令游走地境之内,我等也并不因为你投靠魏国而有疏远,仍然对你多加关照迎合,除了彼此买卖各自得益之外,为的也是能够在危难之时多一个选择,李侯你想必所图更大。
如今武陵王将要弃镇而走、魏国又虎视眈眈,已经到了不作决断便不可活的时刻,李侯你有什么召诱群众的计谋,如今便可道来,让我等群众参详可否。总之只要不是魏国使者那般,将华锦作素布的狠恶手段,大家都可讨价计议。”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包括李迁哲在内,神情都变得有些不自然。道理虽然是这样一个道理,但如此直白的讲出来,让双方对话都少了许多转圜空间。
李迁哲还倒罢了,他这里毕竟有李大将军的授权,而且也有绝对的把握能够说服眼前这些巴西豪强们,区别只是他们愿意投入多大的力量来完成李大将军的后续计划。
但那些巴蜀豪强们脸色则就多少有点不太好看,却没有人敢直接发声呵斥此人,似乎是有些忌惮。
这也不免让李迁哲有些意外,这名武人他也认识,名字叫做李光赐,本是一名巴酋,因为做了巴西谯氏的女婿而跻身巴西诸名族之中,这就属于是那些大族从各边吸收来担任打手的角色,势力虽然强横,但地位却不算高,毕竟可替代性强。
“李将军如今得任阆中助防,甚受谯使君倚重。”
之前开口发声的罗宗义见李迁哲有些诧异的模样,便又小声解释道。
李迁哲听到这话后才略有了然,南朝的城池助防就等同于西魏的城防大都督,一城军事尽在掌握之中。阆中又是巴西郡郡治所在,这个李光赐既然担任了阆中助防,就等于是巴西郡内留守大将。
诸巴西大族之中,如今在蜀中地位最高的便是担任梁州刺史的谯淹,李光赐便是其人妹婿,将其推举到阆中助防的位置上,可见对其人的信任。
但李迁哲瞧着李光赐,心里却泛起了嘀咕,他知武陵王对于谯淹是比较信重的,之前往来此间也都没有试图接触其人。
但今其人所举荐任命的阆中助防一副要请自己引投西魏的口气,让他有点不能确定究竟是谯淹的主意还是李光赐自作主张,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给自己下套?
如果谯淹也有投魏之心,凭其在蜀中的身份地位,那可做的操作可就多了,甚至重复之前攻夺南郑城、直接进入成都城抓捕武陵王扭送荆州都可以想一想啊!
于是他不先急着吐露自己的条件,而是向李光赐抱拳拱手笑语道:“未知李将军获此升迁,当真可喜可贺,恭喜恭喜!”
李光赐却摆手道:“李侯若真有贺我之心,来日我再摆设宴席同你畅饮一番。但今不是讨论这些闲事的好时机,我既然把心意向你吐露,你今日总要给我一个回复,否则此间群众不能心安!”
说话间,他更将手按在了佩刀刀柄上,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的架势。
李迁哲自然也不是吓大的,见这人说不了几句话便七情上面、一副警惕深重的模样,心内便是一动,旋即便冷笑道:“此城内外不乏我亲信党徒,李将军作此姿态,莫非是觉得我没有与你搏击角力的勇力?又或者担心我将此间事情泄露为谯使君知?”
李光赐听到这话后,神情就变得有些不自然。而旁边罗宗义忙不迭开口打个圆场说道:“李侯对此间人事应不陌生,细察可见今日来见皆是精挑细选之人,不必担心谋事泄露。实不相瞒,谯使君确有襄从大事之想,而我等乡里下才却并无如此雄壮志向,只是盼望能够守卫乡里安宁,勿使我乡徒遭受祸害!”
“是啊,武陵王若去,无论胜负,蜀中恐怕都将不安。当此危难时节,唯有与强势者为盟才可保安定。我等群众意欲推举李将军共守阆中,剑阁有杨潼州驻守,魏人短时难破,巴西尚可避于战乱之外以观事态发展,但却恐怕有魏兵翻越山岭直入宕渠,如若李侯能够为我等拒魏人于岭外,则内外表里相依……”
旁边又有人补充发言,将他们的计划一一道来。
李迁哲原本还以为这些人搞这么一出,是想让自己为他们引荐投靠荆州总管府,所以感觉今次任务应该会完成的很轻松。
但他还是小觑了这些巴蜀豪强的狂野思路,他们并不是要急于投靠西魏,而是第一时间想要割据此间观望形势,并且提出给李迁哲提供人力物力,让他帮忙在大巴山北麓抵抗住西魏的进军,他们则安处后方、以观事态发展。
明白了这些人的思路后,李迁哲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在笑了一会儿后又开口道:“你等既知我今效力于李大将军,又觉得自己有何凭仗可以让我弃彼依此?如果所言能够让我动心,这一提议不是不可计议一番。”
此间众人听到这话后,彼此对望一眼,各自眼中都流露出兴奋之色,本来以为李迁哲不好说服,却没想到其人如此直接的表示可以谈一谈,看来他在魏人治下也是过得不甚开心。
第0736章 先定巴西
“李侯少当家计,处事公允果决,贤明之声远近皆知。若得相济共事,何不可成?”
那名巴西郡司马罗宗义先给李迁哲带上一个惠而不费的高帽,旋即便又故作不忿之态的说道:“李侯如此贤明乡士,竟被魏人任作贾客走使,可见魏人识人之昏!我等皆为李侯窃作不忿,但也都知以李侯之果毅,想必也是迫于魏人强势而暂作妥协之际,待时而动……”
李迁哲自然不会被激发出什么同理心,眼见此人还在一脸激动的慷慨陈辞,直接摆手打断他的发言,并且开口说道:“荆州总管府用人谋事自有制度,你等并不熟悉,不必多言,只说当下情势作何计议即可。”
眼见李迁哲神情语气如此,在场众人不免便有些意外。须知在他们之前的盘算当中,可是需要充分利用李迁哲这种怀才不遇的不平气来说服对方,但是现在看来,李迁哲对此却是乏甚气性可供他们利用啊!
“我也觉得这些废话不必多说,李侯既是精明人,遇事利弊又何须帮人为其分讲!”
那巴人李光赐倒也坦率直接,闻言后便也开口说道,看得出性情做派与这些巴西豪族们都颇有不同。
他直视着李迁哲继续说道:“大好男儿遭此世道,如若不能心怀壮志、兴创一番功业,那真是枉活于人间。我素来敬仰李侯,李侯以为然否?”
李迁哲先是顿了一顿,旋即便又迎着李光赐的眼神微微颔首,认可他这一说法。
李光赐见状后,眼中精光更甚,接着语调便更加激昂:“武陵王将要弃众而出,魏国则跋扈将入,这出入之间便是我等巴蜀群众一场大劫难!群众若欲自救,只能求附强者。
阆中乃是巴西重镇,我今一手掌控,聚结众势、守卫一方也是我义之所在!李侯如果肯举兵与我相共策应,那么你我退可固守巴山,进可图谋成都沃野、汉中腹地!
如今汉中虽为魏国所据,其若进图巴蜀,则必与我失和,为了能够却敌于外,我等巴蜀群众也一定会竭力支援扶助李侯。李侯如若不信,我今便遣两千子弟相助李侯自立于安康,另给锦三千匹以资军用。”
讲到这里,他又环视在场众人,不无威胁的继续说道:“你等虽有割据之心,但却没有死斗之志,既然是推我为盟,那当然也要听我调遣。各家依照族势大小资助甲杖卒员,财货物料也要尽量满足,若因吝啬而使李侯心生不满、不能结盟,待到魏国寇入,你等只会损失更大!”
瞧着理直气壮的李光赐,再看看面露尴尬的巴西郡众人,李迁哲脸上笑意更浓。
这些巴西大族们向来很懂得韬光养晦,根基尚浅但势力不弱的李光赐便成了他们应对此番劫难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如果能够割据自立那当然最好,就算不能那也可以借此获得更大的优待,至于李光赐与其背后的势力,那自然就成为了耗材。
但现在看来,李光赐除了勇猛胆大之外,本身也是不乏精明。现在这样子,明显是借着与自己进行谈判之际,要在其背后的这些巴西大族手中获取更大的权力。
如果李迁哲当真有自立之心的话,这会儿当然也要配合着李光赐的作态,尽量从众巴西大族们手中榨取更多的人力物力为己所用。
只不过这个李光赐虽然精明但却不多,他也是没有搞清楚李迁哲在荆州总管府的处境究竟如何,先入为主的认为李迁哲并不得志,是一个可以拉拢的对象。
罗宗义等人对于李光赐几番自作主张的发言都已经颇为反感,但见李迁哲只是微笑不语,而李光赐又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一时间也只能强自按捺下来。
毕竟像李光赐这样合适的工具人并不多见,双方真要闹掰了,那就需要他们自己冲在最前方了。而且一旦内部的矛盾暴露出来,也不利于继续拉拢李迁哲。
“不错,当此时节正应同心协力、众志成城!我等群众皆同李将军此志,誓守乡土,绝无私计杂念!”
罗宗义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附和着李光赐的话语,望着李迁哲正色说道:“李侯若肯相助,有什么需求但讲无妨!”
一边说着,罗宗义心中也是不无忿恨,如果按照他的交涉节奏,彼此间可以一点点试探底线,但今被李光赐牵着,却让他们变得被动起来。
李迁哲听到这里,便忍不住的大笑起来,望着众人感叹说道:“观此乡士群众同志一心,实在让人羡慕啊!若我乡里有此壮志群众共事互济,我也一定会坚守不屈。既然你等诸位诚意满满,那我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便先将我的要求讲上一讲,看一看你等是否能够做到。”
说话间,他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需要五千名巴蜀精卒向北增援,甲具三千副,其他刀枪器杖数量不等,当然也少不了最为重要的蜀锦,李光赐所说的三千匹完全不能满足李迁哲的胃口,他张嘴就是三万匹,直接将这价码提高了十倍。
砰!
李迁哲的条件还没有讲完,那李光赐已经忍耐不住,直接抬腿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手按佩刀怒吼道:“李孝彦,我敬你乡望所以才相谋大计。但你却豪言勒索,全无半分谋事诚意,实在欺人太甚!”
堂外诸家仆从、包括李迁哲的部曲们听到这一动静,当即便也都连忙冲了进来,各自持刀在手拱从在自家主公身侧,顿时便将这厅堂塞得满满当当,有些拥挤的空间内满是剑拔弩张的危险气息。
李迁哲也自席中站起身来,抬手屏退护卫在自己身前的几名亲兵,直望着李光赐等人笑语道:“既然要相谋大事,那自然是要各陈诉求、彼此商讨。李将军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来日若在合作之中有什么不同计议,难道还要直接割席毁盟?还是你觉得我也如同你这些乡亲同党一般,必须要仰你鼻息、言听计从?
自此堂中相见以来,我已经对你忍耐多时,并非是畏惧你这狂徒,只是顾及在堂群众情面。你若还能和洽交谈,便收起佩刀,入席坐定,如若不能,速速滚出此城,否则必不轻饶!”
讲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李迁哲脸上笑容顿消,一副声色俱厉之态。
他不只是山南豪强,声名也并不只在安康一隅流传,投靠西魏之前在南梁还有一个侯爵爵位,势位较之李光赐的便宜大舅子谯淹还要更高,更不要说李光赐这一个工具人。如今背靠荆州总管府,他自然更不将此人放在眼中。
李光赐听到李迁哲的斥骂声,心中自然是更加的恼怒。但在场其他人听到李迁哲还没有把话说死,似乎还有转圜余地,再加上各自也都觉得李光赐的确有些盛气凌人,于是便连忙出面劝架缓和,不让气氛再继续恶化下去。
李光赐本就性情强直粗暴,自然不会向李迁哲低头道歉,也不愿再继续留下来,于是罗宗义便安排其随从暂且陪其离开此间,等到此间议事结束后再一起返回巴西阆中。
等到李光赐并其随从离开,堂内气氛才略有好转,其他人也各将仆从遣出,准备继续商讨刚才被打断的那个话题。
李迁哲仍自有些余怒未已,指着李光赐之前所坐的席位冷声道:“巴蜀并非无人,为何使此狂妄莽夫担当助防重任?如此暴躁狭量之徒,太平治家尚非良选,当此多事之年,又岂能胜任团结群众、守乡护土之任?”
重任听到这话,神情反应各不相同,彼此对望一眼,还是由罗宗义开口说道:“李将军性情确是有些暴躁,但也强直率真、威武难屈,乡里子弟多慕从其后。请问李侯,前言那些人事要求还能否降低?”
李迁哲闻言后便又微笑起来:“这些人物的索求倒也并非是我切实所需,只不过是想借此看一看你等乡徒誓守乡土的决心如何。但今只是些许人力财货的支取,已经让你们难以割舍、甘愿交恶强援而不舍物货,如若来年当真强兵围城、不得不勇战赴死之际,你等乡士又有几人肯于捐躯?那李光赐暴躁之徒,今时你等尚且不能制之,等到危难之际能奢望他从善如流?”
众人听到李迁哲这一番话语点评,各自神情都变得有些不自然,看样子今天是难以说服其人了。而李迁哲所点出李光赐的问题也让他们心生忧虑,此人的确不是一个易于操控之人。
正当他们还在各怀心思的盘算之际,李迁哲又开口说道:“我这里倒有一计,可以不需要你等多使人力财货,也能平安渡过此劫,家资势力和性命都能尽量保全,但却需要另外一物。如果你等对此感兴趣的话,倒也可以说一说。”
罗宗义等闻言后自是精神一振,但有了之前的谈话经历,这会儿也不敢过于盲目的乐观,只是小心发问道:“请问李侯所需何物?”
“这李光赐的头颅,你们砍来给我,我便助你等巴西群众保全家室,不受兵灾侵扰。”
李迁哲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但说出的话却是杀意凛然。
堂内众人听到这里全都惊立起身,而那罗宗义在惊愕片刻后则冷脸沉声道:“兵祸将至,乡人正自同心协力、誓守此乡。李侯即便不欲同谋,也请不要戏言调侃!”
“难道不是你等先作戏言调侃于我?”
李迁哲听到这话后便冷笑起来,旋即便又不客气的说道:“休言誓守此乡,你等若当真有此执念,又岂会仰此莽夫鼻息?无非择一代罪之徒以沽高价罢了。我今受命于魏国李大将军通使此方,只不过是因我对此边情势了如指掌,而并非李大将军不加器重,凭你等乡资势力恐怕不能贿结笼络。
魏国已是厉兵秣马、将待伐蜀,武陵王去势亦非你等能阻,唯今之计,各觅生机罢了。你们想要割据乡里、避祸于外,那也是奢望。或因担心魏军入境之后不知何以自处,也可借我之口转诉李大将军,又何必将一狂徒引至此间来作态戏我?”
众人听到李迁哲这话后,全都不由得低下了头,好一会儿那罗宗义才又开口说道:“但魏使入蜀嚣张跋扈,直将锦价贬成素布,如此轻贱物力,又怎么会见重蜀中人才?那位李大将军纵然之前肯于公道买卖,但今形势转变,还会维持故态?李侯既然深知巴蜀乡情,亦应知晓乡人绝非桀骜性情,只因贪生惧祸,欲求自保……”
说到底,还是之前魏国使节到来的态度过于强硬,使得这些巴蜀群众对于魏人入蜀都持悲观态度,所以想方设法要搞点动静出来。
“前者魏使入蜀,是为了对武陵王示威施压、驱其速去。你等巴蜀群众世居此乡,乃是乡风德义的表率,谁人据蜀若想长治久安,能不仰仗你等乡士?李大将军镇边雄臣,使我入此难道真的只是贪图那锦货物力?为的正是造势收心!”
李迁哲讲到这里,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望着众人有些怒其不争的说道:“本以为交往多时,你等应当有此觉悟,却不想仍然如此短智!此间城池皆你等输物使力所造,沔北穰城尚有诸家子弟侍从效劳,结果却听信李光赐这狂徒匹夫之辞,竟然想要绝弃诸方旧好、画地为牢!
如若你等真有固守乡土之力,今又何必卑躬屈膝前来说我?此贪乱之徒欲使群众性命以逞其一人狂想妄念,正是要趁你等乡士忧计前程之际,将你等乡人引上一条绝境死路!杀此狂徒,于我何加?不过是希望你等不要再受其蒙蔽蛊惑,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众人听到这话,便不由得各露纠结之色,难以做出取舍抉择。
但能流露出这样的姿态,便可见他们是将李迁哲这一番话听进了心里去并认真思考。
李迁哲见状后便又给他们加了一把火:“实不相瞒,如今我赶来此间是为了履行前约。李大将军曾言市易蜀锦十万匹便教授你等制糖法,但今交易锦货虽然未足,但恐兵事兴起之后商事也将无以为继,就此终止难免有失约之嫌。李大将军不欲失信你等,所以遣我前来商讨此事,却不想你等竟欲绝交自毁,让我也不知该要如何向大将军复命……”
“当真如李侯所言,李大将军肯履行前约?”
在场众人听到这里后顿时又瞪大眼睛,只觉得心情突然从地狱跃升到了天堂,惊喜的难以自持。
李迁哲听到这质疑声后眼皮顿时一翻,不客气的说道:“魏国大军须臾即至,届时你等性命存否尚未可知,又有何者能为李大将军所图?今我至此,是与你等作一折中之计,制糖之法可以传授,你等各遣工奴前往沔北精学技艺。
市锦十万匹的约定也不可废,合计差价尚有几许,待到魏国入蜀之后,李大将军会差使一员入此担任巴西太守专督此事,你等群众相与接洽,输锦数足之后,便发遣你等学工家奴返回蜀中各自治业……”
“李大将军当真信义无双,我愿意、愿意啊!”
听到这里,有人已经忍不住开口大喊同意了。
罗宗义则要想的更多,目露精光的望着李迁哲说道:“此约若成,则我巴西群众安危何仰?”
“既然要履行约定,保全你等乡士性命资业本来也就在计划之内。你们需要做的,便是在魏军入蜀之际拥众举义、喜迎王师!将投于谁,届时我会相率导引,若是计成,你等家业无忧,更能依从军府且有壮进!”
李迁哲讲到这里,眼睛便又眯起来,敲案说道:“如此光明前程,值不值得献出李光赐首级?”
众人彼此对望一眼,用眼神交流着各自思计,还未做出决断,一名年轻人已经忍不住抽刀而起并大声道:“那狂徒自恃勇捷、妄自尊大,自以为能够横行阆中,早已经积怨满城,众乡老不愿争先,我为李侯杀之!”
说话间,这年轻人便持刀出堂,其他人见状后便又有几人起身相随。很快堂外便响起了打斗声,持续了约莫有大半刻钟,最先起身行出年轻人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返回堂中,两手捧住献在李迁哲席前。
李迁哲看一眼死不瞑目的李光赐,嘴角仍是噙着冷笑,他与此人倒没有什么仇怨,当面吵架几句也犯不上喊打喊杀。
但今借蜀人之手杀之,却是直接瓦解了这些巴西郡人的联盟。或许在这些人看来,就算杀了李光赐若履行合约再遇波折也可另举他人进行对抗,但事实却是未来谁再想兴兵而起、据地称雄,那就得想想李光赐是什么下场了。贪乱乐祸,欲盛短视,便是这些巴蜀豪强的真实写照。
经此一事,巴西郡人将不成西魏入蜀障碍,而且此间豪强俱已丧胆,又被用利益捆绑在了荆州总管府下。来日入蜀何人典军暂且不论,总之巴西郡是提前被李大将军收入了囊中。
第0737章 自乱阵脚
很多时候,人往往只会关注事物发展对自己有利的一面,但对有害的一面则不愿多加关注。尤其是在赌徒孤注一掷、不能承受失败代价的时候,对利害的判断取舍将会更加主观,完全的一厢情愿。
蜀中称帝之后的萧纪便是这样的情况,之前的他虽然也谈不上英明神武,但镇蜀多年的表现也可以称得上是精明能干。
但是自从改元称帝之后,萧纪的行事风格就变得越来越偏激和不理智,当然他自己是感觉不到这一点,只是自以为是的做出各种在他看来切合时情的行为。
在与西魏使者交涉完毕后,萧纪加大了对于境内人力物力的征调力度。
原本因为长子萧圆照谎报军情让他对情报判断有误,他本想将诸事稍作放缓,但是来自西魏的威胁却让他不敢松懈,反而要加快节奏,唯恐被江陵和西魏联手锁困于蜀中束手待毙。
这一轮的征兵范围更广、数量更多,而且为了缩短部伍开拔征战所需要的时间,以及避免被西魏察知蜀中大兴武备而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他直接将征兵聚集的地点设立在外江,而非成都近畔。
他自以为聚兵外江能够更快的向江陵发动进攻,同时还能遮掩西魏耳目,但却忽略了这样的安排无疑更加暴露其人将要东出的意图,使得巴蜀豪强们与之更加离心。
为了麻痹西魏、使之不要立即出兵阻挠自己的东征计划,萧纪便也派遣使者以磋商互市为理由、携带大量礼货北去贿结麻痹西魏,但内里一直在紧锣密鼓的发展武力。
因为过于专注的整军备战,蜀中其他事务都暂且抛在了一边,甚至当巴西郡奏报阆中助防李光赐外出游猎遭贼人所杀,萧纪都只是简单的遣使前往略作抚慰,却并没有下令严查此事。
因为他担心如果下令彻查的话,可能会牵扯出更多的隐患和扰乱,需要追遣人马前往镇压。如今的萧纪满腹雄计,区区阆中一城秩序危乱与否自不足以阻隔他的步伐。对于一再恳请彻查此事的部将谯淹,萧纪都是避而不见。
或许是因为苍天垂怜他的苦心,十月下旬西魏所占据的汉中山南地带竟然爆发出了蛮人叛乱。这对萧纪而言无疑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西魏受困于汉中叛乱,自然不可能再发兵南下,如此便让他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集中全力直取江陵。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当这一消息传到蜀中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寒冬时节,江水略有枯竭,很难营造一个百舸争流、千帆俱下的水战盛态。
但这只是无伤大雅一点小事,蜀中相对江陵毕竟占据着地处上游的优势,而且如今萧纪乃是举全蜀之力以击江陵一府,江陵甲兵却是要沿江分布,能够及时回守上游者却少。
于是趁着西魏汉中内乱之际,萧纪先将氐酋大将杨乾运任命为其人屡求不得的梁州刺史,执掌北面军务、以防西魏南侵,同时他又当机立断的亲率麾下大军沿外江而下、进入巴东境内。
“臣率先锋诸军恭迎陛下!”
巴东境内,皇太子萧圆照率领麾下文武群僚在城外迎接萧纪,及见大驾缓缓行至,忙不迭趋行相迎,远远的便跪拜恭迎。
虽然心中恼恨此子欺瞒自己,但终究是自己亲自册封的皇太子,而且如今图谋大事正需儿子作为臂助,萧纪也未加深责,将此子召入辇上询问军机。
萧圆照之前也受到了教训,这会儿倒是不敢再有欺瞒,登上御辇后便小声说道:“阿父,江陵前有遣使入告叛乱以平等诸事。儿将使节扣留营中,如今诸军上下仍未知此……”
萧纪听到这话后又忍不住横了儿子一眼,但今木已成舟唯竞渡争先,再作懊悔也已经无益,于是他便又沉声道:“两军开战之后,七官必会使人阵前炫耀此功,事情很难长久隐瞒下去。近日你先邀见诸文武要员,且将此事略作透露,若有闻此之后心迹有变者,即刻抓捕,切勿纵容!”
萧圆照闻言后连忙点头应是,旋即才下了御辇,翻身上马,拱从圣驾入城休整。
就在萧纪率军抵达巴东之后不久,又有一个惊喜从下游传来。
江陵战将王琳向来张扬跋扈、不知收敛,麾下部曲多为江淮盗匪、军纪败坏,平定侯景之乱的战事中又论功称为第一,王琳共其部众们自然更加的嚣张狂妄,在建康城中横行不法、凶残暴虐,就连王僧辩都难能禁止。
因为王琳过于放肆,王僧辩索性便向江陵奏请诛之。而湘东王终究还是不舍这一门下骁将,又恐王僧辩趁机加害,于是便着令将王琳召回江陵。
王琳之前因功受封湘州刺史,此番率部离开建康,先命其长史陆纳引部前往湘州,而他自己则前往江陵请罪。
待到王琳抵达江陵,湘东王便杀其副将以警之,并将王琳收监狱中,派遣使者前往其军中宣告命令,但却没想到王琳部众们直接杀掉江陵使者,并且进据湘州长沙城举兵叛乱。
平定了侯景叛乱,本该是中兴社稷的一个新起点,但却没想到下游北齐军队趁火打劫、连连侵扰江防,襄阳尚未平定,蜀中又悍然自立,麾下大将内斗失和,竟然直接举兵叛乱。
湘东王突然发现如今所面对的局面,竟然较之侯景之乱时还要更加的焦头烂额,心情之恶劣可想而知。原本他是打算等到内外扰乱悉平、国内真正安定的时候,再正式的登基为帝,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但今内忧外患层出不穷、不知几时能定,群臣又以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屡屡劝进,湘东王也自感如今江陵军府不能名正言顺的节制内外,终于在形势所迫之下于江陵登基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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